“哎哟!疼死我了!”摔落楼梯下的六哥儿抱着摔疼的手臂,哀嚎着。
这一变故,惊动了正在一楼大堂吃饭的食客们。他们停下手中的筷子,愕然望向楼梯下滚成一团的两人。
彼时,临江楼的掌柜正站在柜台后算账,听到响声,抬头一看,发现竟然出事了。低咒一声,慌忙从柜台后走出来,迎过去道:“二位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不小心,从楼上滚下来的?”
压在六哥儿上面的人爬站起来,指着二楼楼梯口处骂道:“臭小子,敢对本大爷无礼,本大爷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临江楼的掌柜这才发现,跟小少年一起滚下楼的,还有个田俊,连忙紧张问道:“哎哟,田爷,您有没有伤到哪里?”
酒楼掌柜为何这般紧张?这田俊三十岁上下,薄有家产,但在琅轩城却小有名气,只因他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凭着这一层身份,田俊在城里那是横着走。也曾有人去县太爷跟前告状,他也被县太爷警告过,但他做的都是小奸小恶之事,像那强抢民女之类的他就从不做,最多欺负下穷人,或者吃饭、拿东西不给钱,一副地痞做派。他本性如此,屡教不改,县太爷也懒得理了,而平常人家则能忍则忍。这会儿,掌柜的不知他因何故滚落楼梯,只知以田俊的个性,必然要借题发挥,敲他一笔银子当汤药费。
出乎掌柜的意料之外,田俊竟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盯着楼上骂道:“臭小子,敢打你大爷,就不要当缩头乌龟,出来,别躲在楼上!”
二楼楼梯口处,一名与六哥儿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少年随即出现。这少年浓眉大眼,神色刚毅,不客气地瞪着楼下的田俊道:“还想挨打?”
田俊被他武人的气势吓到,而后,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扬着脖子,威胁道:“会武功了不起?!光天化日,你竟敢打人!我跟你们没完!告诉你们,县太爷是我姐夫,我要让你们吃官司!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楼梯口的少年鄙夷地看着楼下兀自狂妄的人,正要回话,却在接收到身后的人的示意后,恭敬地让到一旁。少年退开后,便见一十六七岁模样,凛然贵气,神态甚是狂傲的年轻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那年轻人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目光环视一圈,最后,眉梢一挑,将视线落在田俊身上,嘲讽道:“县太爷?哈哈,真是好大的九品芝麻官!”
“你、你竟然敢藐视县官大人!”田俊气得跳脚,“你死定了!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你刚才说的话,我要让人来捉你下大牢!”
“去,去,赶紧去!说了不去,可要变王八!哈哈哈!”年轻人放肆地大笑。
田俊气愤非常,但他今日出门没带帮手,自知打不过年轻人的同伴,撂下句狠话,气哼哼地扒开围观的人群,风风火火地朝县衙告状去。
田俊走后,年轻人瞧见楼下的六哥儿还躺着,正要吩咐同伴去看看,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借过”吸引去了注意力。♀
叶西仪请老师们吃饭所坐的包厢就在楼梯口边上,因此,酒楼里忽生的吵闹早把他们引了出来。眼见六哥儿躺在地上没人管顾,叶西仪不禁皱眉,对那年轻人说了声“借过”,便往一楼去。
到了楼梯底下,叶西仪欲扶六哥儿起来。可她的手刚碰到六哥儿的胳膊,就听他激动地大喊:“痛!痛!那里好痛,别动那里呀!”
从他激烈的反应来看,叶西仪猜他的右手八成骨折了。
临江楼的掌柜以为田俊走了,待会儿那年轻人再一走,事情也就完了,心情便轻松起来。他见叶西仪蹲在六哥儿身边,便凑过去道:“叶小姐,这是你们书院的学生?看起来伤的不轻,赶紧送去医馆给大夫们看看吧!”
“西仪,我的手是不是断了?”孙六哥儿惊恐地叫道。“我是不是要变成残废了?我不要啊!我不要当残废!”
“这么严重?”掌柜的也跟着叫道,“赶紧吧,送去医馆看看,可别耽搁了。”
掌柜的那副事不关己的做派把叶西仪惹恼了。她站起来,慢声道:“他不是我书院的学生。他出了事,受了伤,为什么要我送他去就医,而不是——你呢?”
“关我什么事?”掌柜一愣,赶忙撇清关系,“我见你们相识,才那么说的。此事与我无关!”
“他是你店里的客人,在你店里出事,怎么就跟你没关系?”
“可、可那也不能怪我呀!分明是他倒霉,被连累的。纯属意外!”
“这不是意外!他之所以受伤,乃是由你们临江楼的疏忽导致!客人进了你们店里,你们就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客人进了你们店里,你的店小二不照顾着,让他独自行走,显见,你们对待客人的态度多么敷衍,显然店大欺客!再者,你看,你们的楼梯设计的如此不合理,高而陡峭。如果不是因为这点,从楼梯上滚落,这么点距离,他能受这么严重的伤?而你明明站在他旁边,看到他身受重伤,面色痛苦,有机会在第一时间阻止他的伤势恶化,你却视若无睹,不肯施以援手。你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吗?他的手要残废了!这得怪你们临江楼照顾不周!”其实,六哥儿的手会骨折,完全是给田俊给撞的。不过,眼下田俊不在现场,掌柜顶上了炮灰的位置。
“哎哟,我的小姑女乃女乃,你、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掌柜的听到在场的客人们因叶西仪的话而议论不断,多是不利于他的话,他不禁软了态度,陪笑道,“叶小姐,不要再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放心吧,我这就派人送他去就医。他的汤药费,本店全包了!”
看到店掌柜屈服于年纪小小的叶西仪,楼上的贵公子讶然,也走下去,对哪掌柜的道:“这事儿是我的仆从惹的,本不关你事。♀而她分明在敲诈你,这样你也答应?——不过是个小女孩,就算她家世再了不起,大不了与她打官司,你可真是懦弱!”
掌柜连忙摆手,道:“这位公子,谢您好意,不过,叶小姐这样要求,我照她说的做,没什么不好,只要她高兴就好!”眼下琅轩城里,还有谁敢跟叶西仪打官司呀?连刁嘴状师都服气的人,跟她打官司,只能是自找晦气!
“你怕什么?有本公子给你撑腰!”贵公子以睥睨叶西仪之姿道。
“呵呵!”叶西仪冷笑以应,“你也知道,做错事的人是你的仆从,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给他撑腰?你给他撑腰,让他撇清责任,好帮助你也撇清自己的责任?”
“笑话!本公子岂是那样的人?好,我便先赔偿了他,再与你理论,省的你捉着鸡毛当令箭!——阿海,赔钱给他!”年轻人傲慢地发令。
叫阿海的是年轻人的另一名随从。二十岁上下,长相端正,神态算是三人中最温和的。
阿海递了张银票给叶西仪,客气地说道:“这一百两,算是我家公子赔给你朋友的,请收下。”
叶西仪却不肯接。只听她道:“一百两银子,买惹事的人断一只胳膊,你可愿意?”
“一百两要买本公子护卫的胳膊?可笑!凭你也配?”年轻人生气了。
“我也觉得很可笑。既然大家有共识,那你们出手还这么抠门,岂不更可笑?”
“你的话,侮辱了本公子的身份!”年轻人傲然道,“好,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要如何狮子大开口,报个数!但你若说不出个道理来,本公子分文都不会赔。因为你们不配!”
“放心吧,我不会坑你们的。”叶西仪淡定地说道。当她说这句话时,熟知她性情,如萧黎禾者,早就憋不住笑起来。
“我一样样算给你们听。被你们伤到的人,孙耀扬,在县学上学,一年的学费六十两。因为你们害他右手受伤,恐怕这一年里,他的学费算是白交了。为了治手,他得花医药费,按照城里医馆的收费标准,要把他的手医治好,恐怕得花上三百两银子不止。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因为你们受伤,只会变得气虚体弱,因此,营养费,你们也得给的。还是按照本城的消费标准,人参的均价在一百两,算十枝好了,总共一千两。虽然他还在念书,不过,据说家里的生计,也得要他帮忙。因此,在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为防万一,还是往一年里算,按他每月赚二十两来算,养伤的一年里,你得付他误工费二百四十两,否则,他家里断了口粮,饿死了人,又是你的罪过。以上这些,都是建立在他的手能养好,不变成残废的基础上。但如果他的手治不好了呢?——如果治不好,六十两的学费依旧算数,简单包扎算十两,身体虚弱依旧算数。一千两,还有,他余生可能赚到的钱,算五十年好了,少则一万五千两,多则十万两。未免麻烦,咱们定个中间数,五万两好了。一笔笔算下来,你只需要赔偿他五万一千又七十两。”
年轻人听得瞠目结舌,月兑口道:“你……你这还不叫坑人?!”
“怎算坑你?每一个数字,都有名目。你想不认账?”
“我——”年轻人又羞又怒。谁出门游玩会带几万两银子在身上?但他先放了话,这会儿再拒绝,岂不是自打脸面?众目睽睽下食言,若此等糗事传回京里,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见此情况,深知主人性情的阿海出声道:“这位小姐,阿昌(出手打田俊的那名随从)伤到您的朋友,实在抱歉。不过,我们也是无意。我家公子也说了,这个责任我们会扛下。不过,您的朋友看起来是洪福齐天的命格。听说城里医馆的大夫们医术都极好,您放心,他的手一定保得住。”
“嗯。”叶西仪颔首,“那我们就按第一种赔偿方案来,一共一千六百两。”
“叶小姐,”阿海笑了笑,和气地开始与她讨价还价。“我想了想,还是有些地方,不太赞同您的说法。现在已经十月份了,若是学堂一年的学费是六十两,我们只需赔你们十两即可。汤药费那一笔嘛,呵呵,据小人所知,就算在京城,治个骨折腿断,也不过七八十两。至于你所提的什么营养费,我看那位小少爷,年轻力壮的模样,想必这小小的骨折,也损不了他半分英气。这么一算,其实我们只需赔你们九十两便可。”
从五万两一路砍到九十两,连叶西仪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叫阿海的随从,不去做生意,真是太浪费了。不过,她既然开口要上千两银子,又怎可能让他砍价成功?
叶西仪微微一笑,望向那名年轻人,用轻慢的语气,说着别具意味的话:“誓死捍卫主人的钱袋子,哪怕赔上主人的脸面,也在所不惜,这样一个忠心的随从,肯定深得您的欢心。但公子既然有承诺在先,为何又要令您自己陷入如此尴尬境地?赔或者不赔,不过是一千多两银子的事情。如今,我耐着性子,一一解说给你听,却要被逼着与你的随从讨价还价。既然公子不肯赔钱,我们比较爱惜自己的脸面,也不好再强求。这一千多两,对你们来说,也许是笔大数目,所以才这么为难吧?没关系,我帮你们补上。”
年轻人被她抓住软肋,不服气地吩咐道:“阿海!就照她说的数目,把钱给她。凭本公子的家世,那不过是九牛一毛!哼!”
“公子!”惹祸的阿昌不甘地踏前一步,刚要劝谏,却被阿海拦了下来。
阿海朝他摇摇头,而后,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双手递给叶西仪,并说道:“是小的鲁莽,冲撞了小姐,还请见谅。这是一千六百两银子,请您代您的朋友收下。”
坑人的叶西仪毫不客气地接过银票,也没数,转头对掌柜道:“你不是答应要送人去就医吗?你再拖下去,他的伤势加重,你的责任也得跟着加重了呢。”
“哎,哎!这就送,这就送!”掌柜的苦笑,吩咐店里的伙计赶紧找架子来抬人。同时,他朝那刚被叶西仪坑了一大笔银子的年轻人投去同情的目光。这年轻人,刚才还信誓旦旦要给他撑腰,结果呢?没一刻钟的功夫,自己倒先赔了。
经过这一回,临江楼的掌柜终于深刻体会到,有萧家以及知府大人撑腰,本身又牙尖嘴利的叶西仪,绝对已经晋升为本城第一号不该惹也不能惹的人物。
待酒楼的伙计们把六哥儿抬起,叶西仪便跟着要走。
那年轻人不肯罢休,追着她,定要再跟她理论一番。可叶西仪被萧黎禾以及学院的一众老师护着,自然不会吃亏。而且,他们刚出酒楼门口,那前去告状的田俊就领着差役过来堵他。
月兑离了年轻人的纠缠后,萧黎禾好奇地问叶西仪:“我记得,三天前,我跟你提过,此人非富即贵。难道你忘记了?”他在商场经营多年,自信看人的目光一向很准。
原来,这年轻人,正是之前来学院参加考试,并被他们两个人特别注意到的那个考生。阿海跟阿昌也就是当时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那两名随从。
“没有。”
“那你还讹他的钱?”
“我并不觉得我这算是讹诈。”叶西仪辩驳道,“他做错了事,就该受点教训。正如你所说,一看就知他非富即贵,那让他花钱买个教训,长个记性,不正好?”
“钱财是小事,我只是怕你吃亏。你听他口气,狂妄自大地很,连县官都不放在眼里。若他真是贵胄子弟,寻起你的麻烦时,你躲都躲不开。”萧黎禾不无担忧,同时,决定回去便让人调查那名年轻人的身份。
叶西仪想了想,决定听他的劝,开口道:“好吧,听你的。我已经遇到过太多麻烦,现在,只想把生意经营好。刚才那人,口气狂妄,很是嚣张,只希望他爹不是皇帝老子,一怒之下,把我抄家灭族,到时候,还得连累到表哥你。”
萧黎禾哑然,满头黑线,难以置信地问道:“这……难道是你开玩笑的方式吗?——你在开玩笑?”
“对。”叶西仪不负他所望,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怎么?不好笑?”
看着那张再正经不过的小脸蛋良久,萧黎禾忍不住爆笑出声:“不,很好笑!哈哈哈!”
再说田俊那一头,他在临江楼吃了亏,回去添油加醋地跟他的县太爷姐夫一顿眼泪鼻涕地诉苦,声称自己的脊背差点因为恶人(阿昌)踢他的那一脚折断了。
县太爷一听,火冒三丈,直喝道:“大胆刁民,目无法纪,竟敢藐视朝廷命官!来人,随同田俊前去捉拿犯人归案。若那帮恶人胆敢反抗,即是与朝廷作对,你们就先代本官将那帮恶人好好教训一番。到了公堂上,再看本官如何定他们的罪!哼!”
就因为有了县太爷的命令,田俊指挥着一帮差役,与那三人混战成一团。最后,靠着车轮战以及阴招,田俊成功地将衣衫凌乱,鬓发歪斜,仪容全乱的三人押到了公堂上。
县太爷本高高坐着,惊堂木拍得啪啪响,一通官威摆了个够,可转眼间,看到对方亮出的身份,他的脑中轰的一声响,跟被雷炸了一样,两腿发软,跌跌撞撞地从大案后滚出来,对着当中的年轻人纳头便拜。请牢记本站域名,屋?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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