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三十那天,住在城里的丫鬟小萍也回家跟父母过年去了。叶家一家四口,自己张罗晚饭,整理房间。准备祭品。等时间到了,炮竹声齐齐响起时,旧的一年过去,新的一年到来。
正月初一一大早,依照习俗,郭氏和叶富贵开开心心地封了两个大红包给两个女儿。而叶西仪身为能赚钱能养家的长姐,自然也给妹妹包了个大红包。穿着红棉袄,系着红发带的叶小米甜甜地祝爹娘还有姐姐新年快乐,别提有多开心了。
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天,到初五开市时,叶家人又一起出门,逛街去也。
岐州城比琅轩城大上许多,看起来也比琅轩繁华。街道宽敞,人流如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显然本地的商业很是发达。观察了一番后,叶西仪估算岐州的市场,心想,等琅轩城那边所有生意都上正轨后,她可以跟萧黎禾商量商量,来这边开拓新的市场。
街上有很多卖风车的小贩在向路人兜售,叫卖声不觉。
“这位老爷,买风车吧?只要三十蚊一只,可便宜了!”
“风车,风车,漂亮的风车,只要三十蚊,转好运啦!”
这些小贩中,就有人拦着叶家人,殷勤地说了岐州本地过年买风车转运的习俗。
叶家人新来,第一次在岐州过年,对这些风俗自然不懂。不过,所谓入乡随俗,叶富贵很大方地给那态度热络的小贩买了四个,然后,分别递给家里人。
“转好运!”叶富贵笑呵呵地说道。
“这不出来还真不知道,各地的风俗真是不同。像在咱家那里,琅轩城里,都没有这种说法。”郭氏拿着风车,略有感悟。正好这时,一阵风来,把风车吹得转动起来,看得她十分欢喜。
“这是好兆头啊!今年一定很顺!”
叶富贵亦点头附和道:“风车转,转走坏运气,转来好运气!咱们家一定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听完他们说的话,叶西仪拿起那风车看了眼。五颜六色的风车被风带动着,顺溜地转着,看起来像一个彩色的圆圈。至于它能不能带来好运,她自然是看不出来。不过,习俗不就如此吗?人们把自己的美好愿望寄托在平凡的物件上,结果未必就真能如愿,但谁会去苛责?
“风车,转啊转!”小米举着风车,在前头跑着。
郭氏看着不放心,刚要出声喊她别跑那么快时,街上忽然骚动起来。
“快让开!都闪开!”
“天啊,这是怎么了?”
“我的鞋,我的鞋被踩掉了!”
“小米,小米!”
叶富贵努力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抱住小米,抱着她退到郭氏与叶西仪身边。他们被混乱的人群挤带到路边,好一会儿后才站定。
而后,两队差役持棍跑过。随后,是四五名身着铠甲的将官模样的人物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那些个将官面色沉凝、威风凛凛,尤其是当先之人,四十上下,硬朗英俊,卓尔不凡。乍一看到他,叶西仪只觉得眼熟,脑海中一回忆,发现那几个骑马的正是那天与薛老板在一起的那几个人。看着眼前的阵势,叶西仪猜此人身份一定非同寻常。
很快,那几名骑士纵马离去,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几十名的官兵。这些人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骚乱过后,街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受到惊吓的人们窃窃私语,都在猜这是怎么回事,却没个统一的说法。只不过,倒是有人认得方才那卓尔不凡的中年人的身份。
“那是河西王爷!我见过,真的!”
“河西王爷?天!他来咱们岐州做什么?还这么大阵势……你说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安生呢?难道我们岐州要打仗了?”
“不可能吧!没听见咱们岐州哪儿出了乱子呀!况且,咱们这又不是边地,怎么会打仗?不可能,不可能。”
身掌天下兵马大权的河西王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岐州城老百姓们的恐慌,都在猜测是不是要打仗了。然而,没过两天,这个谣言就被打破了。
河西王来岐州,以谋反的罪名砍了岐州知府何晏的人头。不只如此,何家上下两百多号人,不论亲人还是仆役,全被流放边地。就这么不用半天功夫,曾在岐州贵不可言的何家被河西王收拾得干干净净。河西王雷厉风行的手段再一次震摄了世人。
这事情震动虽大,但说到底,跟叶家没多大关系。他们也就听听,并未过多关注。两天后,薛老板上门来给叶富贵拜年,他们才从薛老板的口中知道了些细微末节。
历朝历代,盐铁一向是官府专营,不允许民间自行开采使用。而岐州正好盛产铁矿,岐州知府一职也因此被认为是十分重要的。前任知府何晏出身不错,中了进士后,历任地方官十五年,最后因政绩突出,被吏部被调来当岐州知府。他治理岐州的前三年都没事,却在去年年底,大概十一月时,犯了个大错。当时岐州东南的一个小县里发现了新的铁矿矿源,何晏知道后,没有上报朝廷,反而把这事情瞒下,私自将这片矿源的开采权以十万两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神秘富商。贪念一起,注定他的官途到了尽头。这事儿终究还是被朝廷发现,何晏又说不出神秘商人以及被采掘出来的大批矿石的去向,陛下震怒,一道圣旨,命河西王亲自来把何晏给办了,顺便追查那神秘商人跟那批铁矿的去向。
“所以,那次不是我故意怠慢叶老弟你,实在是有事压身。”薛老板连连抱歉。
“薛哥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那样的人!”叶富贵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觉得抱歉。“你是大忙人,不用在意我。”
“我自然是知道老弟憨厚,从不与人计较,才与你这般要好。”薛老板拍拍他的肩,又叮嘱道,“前头那些话,关上门,我才对你说的,叶老弟你出去外头时,可不要说与旁人听。”
薛老板能参与到这事情当中,是因为他在本城乃至本周其他地方都十分有名声,人脉极广。而且,他是京城薛家的分支。京城薛家一向为河西王效力,便举荐他这个族亲为王爷鞍前马后地做些跑腿、打听消息的事情。♀
“这是自然!其实这事儿吧,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老弟我听听也就算了。不过,薛哥,我听了这事,咋感觉不是滋味呢?”
“怎么说?”
“唉,你说,这当官好呢,还是不当官好?像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看见官老爷,羡慕得很,觉得他们甚是威风。可,当了官,真犯不得一点错。错了不只要自己的命,还得连累家人。辛辛苦苦念书,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家里人,到头来,啥都赔上了……唉……要我说,还是不当官好。就算官字两个口,但上头还有个屋顶压死了。不好不好!”
“呵呵,这事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总之呢,都是个人造化。像叶老弟这样,爱护家人的,自然觉得有了家人什么就满足了。反正咱们也不当官,不用替他们操心那么多。”随后,薛老板将话题转开,问道:“唉,对了,我那位没见过的侄女呢?那天你说过叫……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西仪!”叶富贵跟郭氏经了那场官司后,再不敢叫她“小花”。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喊这个新名字。他看着叶西仪,向薛老板介绍道,“她是我——认的干女儿,不过,薛哥,我一向当她是我亲生女儿。往后还请您多照应。”
“西仪是吗?好名字!往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你薛伯伯。”薛老板客气地应了下来,而后,拿出两封红包,分别递给两个女孩。
宾主双方坐着聊了一会儿,有人来通知薛老板赶紧回去处理一些事情。薛老板连饭也没顾上吃,就匆匆离去了。
第二天下午,琅轩城那边忽然来了消息,说书院被人封了,让叶西仪赶紧回去。叶西仪大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裴安然,直觉就是他做的。接了信,她顾不上耽搁,立时便要走。
这才呆了几天,又要走?叶富贵跟郭氏十分难过,小米听了也哭个不停,抱着她不给走。但情况紧迫,容不得她再做逗留。因此,郭氏只得简单地给她打包了些路上吃的跟用的,便跟着丈夫和小女儿一道,一路把叶西仪送到了城门口。
“姐姐,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就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小米哭得十分伤心,不能接受即将到来的分离。
郭氏抱起小女儿,哄了哄,但她自己也十分难过,望着大女儿的眼中眼泪汪汪。
“得了,你姐又不是不回来了,别哭啊,小米儿。”叶富贵佯装没事人一样,强颜欢笑。这大过年的,如此奔波,他这做人父亲的,怎么可能不心疼?虽是说的豁达,但他还是期盼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
“西仪,爹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听了别生气哈。”叶富贵道,“爹知道,琅轩城咱们家是回不去了,要不,你把那边的生意给收了,到岐州来跟爹娘一起?钱,够用就行了。咱们家不需要那么多钱,但咱们家得……得人齐!你这么小的年纪,一个人留在琅轩城,你不知道,你娘夜里总是哭醒,总怕你过不好,总怕你没人照顾着……爹也觉得很是揪心!”
他们的担心溢于言表,叶西仪性子虽冷,却也感受到了。至于要不要收了琅轩那边的生意,她暂时还未决定。当务之急,先把无故被封的书院救回来再说。
略一思考后,她只能答道:“我考虑考虑。”
她肯这么说,已令叶富贵夫妻两人十分欢喜。她会考虑,就代表很有可能。
话别到了最后,叶西仪上了车,还没进车厢内时,薛老板出现了。
“叶老弟,你们怎么也在?”薛老板先出声与他们打了招呼。
叶富贵赶忙收起悲伤的神色,笑应道:“我闺女要走,来送送。”
“这年都没过完,大侄女要去哪儿呀?”薛老板吃惊道。“还是你们全家都要出门?”
“不,不,西仪住在别的地方,她只是过来跟我们一起过个年。有事,才这么急着要回去。”
薛老板刚想问一家人怎么不住在一起,忽又想起叶富贵说了这是他干女儿,想必还是有自己的家,便没再问。
“薛老哥呢?在忙什么?”叶富贵问道。
“河西王爷突然要走,便命人通知我到城门口候着,有事吩咐。”
“看来薛哥深受王爷器重啊!”
“哪里哪里,为朝廷效力,义不容辞。”
正说着,河西王领着几名手下出现了。他们依旧骑着高头大马,穿过城门,整齐有序。有所不同的是,他们今日未穿军装,而是穿着常服。不过不是棉袄之类,军人出身的他们并不需要穿得那么累赘。
“参见王爷!”薛老板赶忙过去见礼。
河西王勒住马,居高临下,锐目盯着薛老板,说道:“本王有事,先离开。城里你继续盯着,不可懈怠。听清楚了吗?”
“遵命!”薛老板惶恐地应道。
之后,河西王没再说什么。他扯了扯手上的缰绳,右手扬起,略一停顿,而后马鞭重重地甩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奋蹄狂奔,很快便跑出去老远。他那几个手下自然也立时跟了上去。
薛老板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正要与叶家人道别,正巧看到叶西仪愣神着将要一脚踩空,从马车上跌下地来,慌忙跑了两步,过去扶住她,免得她摔个鼻青脸肿。
“大侄女,你小心些,刚才差点就摔下车了!”
薛老板的关心,叶西仪充耳未闻。她的视线一直追着河西王离去的方向,脑海里一直在回想她刚才见到的那副画面。
叶西仪十分震惊,只因就在河西王扬鞭顿住的那一下,他的袖口滑了下来,那时,她竟然在他手腕上看到跟前年他们还在水尾村时,她给师父做的那串莲华佛手一模一样的手链!因为离得不远,她看得一清二楚,也确定从颜色到花样,它跟师父的那一串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他手上怎么也戴着那样的东西?是巧合吗?可这世上,还有谁会碰巧也做得出这样的东西?简府吗?更不妙的是,她有种预感,已经失去联系一年的杨奇出事了!犹记得,那串莲华佛手链刚做出来时,师父曾说过,永远都不会让手链离身。
既然不会离身,又怎会转送别人?如果不是师父送的,那……
种种猜测与怀疑,将她的脑海填得满满的。然而,河西王早已离去,她根本就没机会问清楚。
“大侄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薛老板关切地问道。
其余叶家人也围了过来,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叶西仪只是摇头,并未将心中的震惊与担忧告诉他们。不再耽搁时间,吩咐车夫连路。
留在原地的叶富贵安慰妻女道:“别哭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等她安排好了那边的事情,自然会过来跟我们团聚。”
“真的吗?爹,姐姐很快就会回来吗?”小米天真地追问。得了她爹的一再保证后,她终于不哭了。
看着丈夫跟小女儿恢复平静,郭氏却越发难过。不知为何,刚才见到马车越走越远的时候,她总有种预感,大女儿这次走后,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着急,叶西仪吩咐车夫连夜赶路。因此,两天的路程,第二天下午他们就赶回了琅轩城。
刚到集贤院门口,她就看到,集贤院果然被封了。校门口一米高、八米宽的矮门被合上,两个官差守在校门口。而校门口旁设的门房里也没了书院的守门人。
叶西仪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大步要往校园里走。她很担心,校园会不会遭受破坏。幸好这时候正是放假时间,不用担心学生会因此受惊。
那两个官差看到她要闯,立时把她拦了下来,不让她进去。
其中一个官差喝道:“去去,一边儿玩去,这里被官府封了,不能进。”
“这是我的书院,为什么我不能进?”叶西仪怒道,“官府又凭什么封了它?!”
“原来是叶小姐。”另一个官差朝同伴使了使眼色,把路让了开来,口中道:“叶小姐要进,自然可以,请。”
官差这么好说话,倒让叶西仪不信任起来。官府封了她的书院,却还让她任意进去,为什么?
那官差见她眼色不太对,便又解释道:“大人吩咐,书院虽然封了,但叶小姐若回来,暂时还是可以住在里面的。”
这样一来,更让叶西仪想不通了。听差役的口气,原来下令封书院的人,竟然是县太爷?——不是裴安然吗?
见她迟疑,差役竟然比她还着急,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叶小姐您快进去吧,大人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快些,快些进去。”
听到县官也在的消息后,叶西仪不再停留,大步往里面去。
好个县太爷,送上门来也好,省的她还得走一趟衙门。
说是在里面等,可校园那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但叶西仪并没有花很长时间,就找到了。因为,本该寂静无声的校园内,竟然传出了悠扬的琴声。
一名二十七八的男子,身着常服,跪坐在琴架前,正闭目抚琴,从容优雅。檀香缭绕下,茶几上摆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一只紫色的茶壶正冒着热气,茶香四溢。能这么享受,香、茶都备着,显然此人并非刚刚来到。又或者,可以推测为,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才会这么熟悉。
此人自然不是县官,也不是裴安然。除此之外,也没有看到裴安然的身影。
叶西仪缓住脚步,一边观察对方,一边慢慢地踱过去,猜想着他的身份。请牢记本站域名,屋?檐?下的拼音.后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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