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太过年少,何事都想不到。♀
我踉跄的站起来,扒着栏杆,怒道:“我有没有心,我自个知道。你有没有心,你自个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我们四人之中,小家碧玉的檀香,怎么会成了山寨的七夫人!”
她以锦帕掩着秀口,笑得花枝招展,“我怎么会变成七夫人?这还不是被你所赐···”她用葱指挑起我的下巴,冰凉的指月复滑动着,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身上满是香粉和胭脂味,迎面扑来,令人窒息。
“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冷笑,躲过她的拿捏,“若真与我有关,你还不如痛痛快快打我一顿呢。”
她缓了缓身,笑得绝艳,素手伸进铁栏,一巴掌掴到我的脸上,清脆的不敢相信,声音异常平静,“那我就打死你吧。”
我捂着脸,脸上灼烧,望着眼前的人,觉得她陌生极了。
这样狠戾的她,让人认不得。
檀香整了整衣襟,金钗大红花刺眼而嚣张,娇女敕的肩肉被围着的一群人贪婪的看着。她笑容绝媚,风华妖艳的在他们眼前挑逗一遍。待听到一阵抽吸声,这才收起香肩。
这样狐骚百媚的不是她,这样自娇不屑的不是她,这样···不是她!
她是我穿越而来见到的第一个姑娘。
那时她还温暖娇小的漂亮,还羞涩的对我点头承认喜欢公子。那时得我作弄还哭红了脸,还会无奈的把酥油撒在我身上。那时傩节河岸,我道“愿年年岁岁不分离”,她回“傩神有知”。
即便是现在,我还能记得她在烟火灯火里,洁白无瑕的侧脸。
可这一切都不见了。
如今的她,是那么可怕,是那么魅惑,让我心生畏惧。
檀香娇笑的看着我,脸上的女妆深厚僵硬,深得能藏起所有表情。
她伸出如玉的纤手,掐住了我的喉咙,倾身附到我的耳边,缓缓的道:“我若让你活得舒坦、死得利索,都对不起过去的自己。”咬牙切齿,怨气迷迭。
我被她逼得退后几步,一下子跌坐下来,抬起头迷茫的望着,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得她这样的怨恨。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笑得决绝,不再理会,踩着蝶绕蜂飞的步子,走出这矮小腐臭的牢房。
我扒着铁栏杆,将脑袋往外伸,对檀香的背影喊道:“檀香,檀香。”
她漠然回首,神态娇憨,眼神疑惑,丝毫没有刚才锋芒毕露的气势。待看定我,眸子转冷,又是一副冷漠嘲讽的样子。
“你必定不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信!都不信!”我抓紧栏杆,上面的锈渣勾进手心。
檀香没有回应,眼里没了嘲笑,视我为陌路,“你太过自以为是,真让人恶心至极。一直以来,我都情愿不认识你。如果那天公子抱你回来,我能狠心杀你,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浓妆朝天,眼神空洞,好像在看什么。
我看不见檀香的表情,只能瞧见一个消瘦的背影,短短的十来天,头上和身上厚重的穿戴,压得她越发单薄。
这十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端呢?狗儿呢?他们都在哪?
第四十一日。
五六个人将我拖出了牢房,一出屋子,阳光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像极了记忆中的炫目咄咄,我抬头,直勾勾盯着上空看。
炙热的阳光毫不掩饰刺入瞳孔,针扎似的疼,眼窝湿润了。
可我无法停下目光。♀好像不看它,便再也没有了温暖。好像不看它,便再也无法看到。
他们觉得诡异,强行按下我的头。不得已,我缓慢的低下头,两滴红得像烈日的血泪,顿时滴落在地上,喂养一方土地。
我被绑在一个大木桩上,粗糙的麻绳勒得苦叫不已,从头到脚绑得结结实实,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定是飞不出去。烈日在上空不停的烤晒,要把为数不多的血液,给蒸发个干干净净。
迎着刺眼的阳光,檀香缓慢的走来。
此时已换了件衣裳,身影更加轻瘦,女妆还是浓的吓人。彼时我还在想,一个人一生到底得上多少次装,画多少次眉,作多少场戏,才能结束疲惫的一生。
她拿着一条小巧精细的鞭子,鞭上坑洼丛生,倒刺飞横。
跟昨日一样平静的看我,不发一语,不说一字,沉默的难以忍受。
我刚要开口,“檀香”
一记狠鞭竖了下来,不带一点情意,狠狠地鞭打刚刚好转的身体。鞭打后的疼痛让人想逃,可是身上的粗麻绳死死勒住。
“檀香···”我唤道。
又是一记鞭打。旧鞭记才热起来,新鞭痕又溅起血。她咬着唇,眼里执着,仿佛我是最深的仇恨。
试图让她清醒,于是我大喊:“檀香!”
等来的不是回答,依旧是一记鞭子。
从早上打到正午,往常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如今却是这么难熬。
身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鞭痕,在正午的暴晒下,汗水流得凶猛,砖进我的伤痕,嗜咬我的血肉。待到后来,耳根奇痒,都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午时刚过,檀香走后,他们将我拖回牢房。
我从未觉得这样难过,哪怕被当作天谴傩鬼,也没有那么难过。就像我从未想到,做这样事的人,会是檀香。
过了不久,大奎像以前一样偷偷模模的溜来上药。
我滚到一旁,不再配合。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有些恼怒,终于开口,“你到底想怎样?”
“我还想问你们怎样?这些又都是怎样?到底又是怎样?”
他没想到我会如此激烈,生怕招来他人,慌忙劝道:“我的小祖宗,大妖神姐姐,您可小点声。”
“我妖哪了?”我不满的道。
“好好好,您不妖,您就神。”他擦了擦额角,讨好道:“大神姐姐,咱能上药了吗?”
我坚决的道:“你先告诉我,这都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小子也是奸诈的狠,说了半天‘怎么回事’,也不说清楚怎么回事。我对他嗤鼻,“大奎,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向我说实话了?”
“咱们得赶紧上药了,一会儿他们就要来了。”他沉默一时,接着催促道。
我撩开了衣服,背对着他。
他上完后背,叮嘱前身别忘了,免得日后熬不住。
接下来的日子里,火烧、夹指、泡酒、吊晒等等,檀香都让我尝试了遍,有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每当被半死不活的拉回来,大奎就会出来上药。
什么药也挡不住这般密集的折磨,身上落实的伤也越来越多。
第四十五日。
我实在禁不住折磨,再一次逼问大奎,“大奎,你说,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大奎沉默,闷不吭声,很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止住言谈,趴在地上胡思乱想,在他走时,方才问道:“他在哪?”
“其实···”大奎刚要开口,突然传来人声。他赶紧把药瓶收起来,正好被来的几个人撞见。
几人满脸疑惑,“大奎子,你咋在这?”
“我···我··”他支支吾吾,神情紧张,大概还没想好编词。
眼看眼就要露馅。突然,那几人恍然大悟般,指着我,带有讶意,“你不会是想对这魔怪下手吧?”
大奎愣住,我也愣住。
见我俩都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更是得到肯定,几人笑得肆意,对大奎推搡着,“这魔怪你也敢下手,真是胆肥了。怎样?挨啃了?这玩意太邪性,你也不怕弄个小魔怪出来,到时候吃爹吃娘,非得吓死你不可。”
大奎眼皮发红,被说得恼怒,“我就不信这个邪。魔怪又怎地,傩鬼又如何?”
敢情这小子还真想对我下手不成?
我瞪了一眼,觉得日后也要对他稍作提防。
“你看这魔怪也嫌弃你了。”众人揶揄。
大奎反驳,“我还看不上她呢,我喜欢的是···”
“是啥?难不成是你那小娘?老大真没白你养大,都敢对自个的小娘动手喽。”众人起哄。
我掩好衣服,不去听他们的戏弄。只要大奎不被抓,我就还有机会恢复,他也会相对安全,虽然不知道白端在做什么,但肯定有他自己的意图。
我问自己:相信他吗?
心一点点的温暖。
是的,我相信他···相信他会把我带出这个牢笼。
不管檀香对我怎样折磨,我都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这数日来,除了忍受和疗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波动。
牢房里的傩女少得可怜,过不了几天,能活着的傩女不到两三人。其余都是死的死,疯的疯,稍不留神,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没了。
每夜星辰满空,我总在想,若到了尽头,该有多好。
然而之后的种种,非但没有尽头,就像是永不醒来的噩梦,阴暗可怕,悲哀疼痛。仿佛只身投入深渊,不停追逐着的星点,也消失的干净。
当业火燃烧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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