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端昏迷许久,冷汗越来越多,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泛白,分外痛苦的样子。♀我放下他,走到铁栏前,用断裂的桌椅敲打,一声声在暗沉的牢房里游荡,终于引来打开牢门的人。
只见三五个粗犷大汉手持灯烛,一步步走来,带有凶煞之气。他们巡视一番,待瞧见我,脸上露出惊恐和疑惑,四下议论。
“这是那夜救出天谴的傩女?竟还活着,明明没几个活着的傩女了,难不成真是祸乱妖孽?”
“什么祸乱妖孽,我看就是被傩鬼上身的小娘皮,听说还是城主家的二小姐呢,不如哥几个今晚···嘿嘿···”
“你若嫌命长,尽管去就是。你是没见到驱傩之夜的火光,烧得惨不忍睹。亏得傩神庇佑,这才及时止住,如若不然,她哪还有命留到现在,早被傩师们扒了皮去。”
“说到命长···洗劫傩祠的时候,还见她脸色青白,不吐真气,如今怎么如此诡异的活了下来?”
说到这,忽然安静下来,昏暗无光的牢房里,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急促而恐慌。
我敲了敲铁栏,嗓子发干,连声音都嘶哑着,“我现在被困在此,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断然做不了什么。我家···这位公子病入膏肓,还请诸位救救他,再没有别的想法。”
“此人自愿入牢,没有吩咐传下来,死生都不能放出。”有人冷硬的回道。
虽然不知道设局的人是谁,但这些人将傩女都劫出,又把白端一同困入,可见此事是策划已久的。我初来乍到,实在招惹不了谁。这样想来,针对白端的可能,倒是大些。
刚才那个浅黄华服的男子分明对他喊出‘六出’二字,也许这才是白端的真名。♀
我蹲,抚着他的眉眼。
纵然跟叶莫再像,白端也不是叶莫。
正当此时,牢门又有动静,一群身影进来。因离得有些距离,怎么也看不清。
一人从阴影里走出,身形略微熟悉,黑衣赤裤更是刺眼。他擒着一盏灯,五官笼罩在灯光中,对之前的三五个人道:“把那位公子带出来罢,眼下他还不能死,这是七夫人的吩咐。”
先前的人面面相觑,随后不满的道:“这公子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就算是我大沟寨人言粗鄙,也不能让七夫人如此使唤。七夫人入寨不过数日,难不成真想独揽大权,视我们这些人于不顾?”
“都在胡说什么!老大信任七夫人,哪轮到你们这群杂碎嘀咕!赶紧把人带出来,他要是丢了一根发丝,你们的人头还想不想要了!”那人强硬的回击,脸上还有清秀和稚气,本该是孺子的年纪,说起来话却张扬跋扈。
一个鬓角浓密、五大三粗的壮汉,指着他鼻子骂道:“不过在傩教当个小傩师,走狗到哪都是走狗,老子给你换尿布的时候,还没嫌你一身骚呢。如今骨子硬了,是痒痒了不成,看老子今个不抽了你。”
“老大都没说什么,你们成天卖啥老态。”那人嗤鼻,一把夺过他腰间的钥匙,径直来到铁栏前,“要是有啥不满,尽管向老大发火去,冲我招呼什么。这次洗劫罗城,也得亏七夫人。闹得欢腾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们说夫人的不是。”
几人撇嘴,忌讳的看向阴影里的一群人,不再反驳。
那人抬起白端,又来几人搭手,这才将他运出熏臭的牢房。白端一走,铁栏又关闭起来。我费力的伸出头去,眼看一群人走远,心里陡然一空,像是被剜掉一块,生疼生疼。
清醒之后,就一直云里雾里的,一下子从安稳跌入迷茫。
此后还会有什么?
第三十一日。
听这些人的言语中,才知道大傩节已经结束六日之久,我算了算日子,今个正好是穿越过来的一个月整。
原先残破不堪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听着傩女的哭嚎求饶,每夜都会翻来覆去,不敢闭上眼,唯恐有人对我下手。好在这些人对我似有畏惧,即便是送饭而来,也不会多看一眼。
来了这几日,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
此地称为大沟寨。
位于乾州和巽州的边界,离罗城相近,因是处在山坳丘陵之间,又有山林地貌遮蔽,所以建寨数十年,也没有人侵犯过来。
人们落草为寇,也只是干些抢劫山道的活,靠着附近山村的供奉,倒也富足有余。
大傩节时听凭新来的七夫人的指使,举寨席卷罗城。大概是出乎众人意料,此次出行,抢来的金银无数,收获颇为丰富,连傩祠中的傩女也一并抢来,一群人马浩浩荡荡的回到寨内瓜分。
我想起刚清醒时见到的狠戾男子,总觉得和他们口里说的老大并不相像,却又不敢多问,只求毫无存在感。
待了几日,无人跟我说话,无人向我理会,无人看我一眼,酸臭的牢房里有的是哭叫和缄默,如同活死人的坟墓,再也找不到其他气息。
起先还万分不适应,后来便渐渐习惯,连肮脏的老鼠从草甸里窜出,也没有让我惊慌失措,反而惊喜不已。在这生机稀薄的牢房里,除了每夜急不可耐的低吼,就只有一室的寂静和偶尔的脚步,有些响动都让我感怀。
寂静是足以摧毁一个人的。
直到有人蹑手蹑脚的打开铁栏,我坐在墙角下,抬起眼皮看他。
这人迅速的往外瞅一眼,又往我这看一眼,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自言自语,“这娘们真邪性,掺入暗药的珍酒都未能将其毒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鬼魂作怪。”
掺入暗药的珍酒?
难不成他就是给我喂药的小傩师?
我记得那日喂药,他就在问东问西,那盏珍酒也是异常炙热。喝了掺有暗药的珍酒,我还能活到现在,思索了半天,也只有一个解释——白端给的应该是解药。
这人见我沉默不语,缓慢的朝我过来,一双手向我胸口伸去。
按照一般的剧情,怎么也会落到贞洁不保的地步,指望土匪强盗发善心,这些夜里傩女的呻yin也就白听了。千怕万怕,总躲不过‘有心之人’的坑害。只是我身上混着各种怪味,这都能下去手?
口味如此之重,实在令人佩服。
等他即将撩开外衣,我拿起手里的桌椅脚,狠狠的向他头上拍去。
可惜体力不支,身上还有伤,还未触及头顶,便被他躲避过去。惊慌之下,又被他踹了一脚,我撞向墙面,眼里直冒金星,血液从口里流出。
在现实面前,还是太过稚女敕,太过弱小,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穿越之时,满怀信心,以为自己定能朝戏天下,扶摇云端。然而现在,就要被人毁身毁心,什么朝戏,什么回程,都成了白纸一般的空话。
我只是被困的过客。
还不是绝艳风华的戏子。
他没有进一步折辱我,而是双手撑地,大汗淋漓。
见我冷眼望来,赶紧的道:“你这小娘皮,别再出劳什子花样了,我又不是来对你做什么的,只是给你上药而已。”说完从袖口掏出来一个玉瓷药瓶,在我眼前晃了晃,生怕我再有所行动。
小瓷瓶制作雅致,一看就比较精贵,我半信半疑,微微的点头。
我趴在草甸上,褪去半个衣衫,遮挡住胸口。背后血肉模糊,有些跟黑袍黏在一起,他上药的时候,手上颤抖不已,玉瓷药瓶里的粉末尽数撒到伤口。药一入伤口便奇疼奇痒,我咬紧牙关,还禁不住小声哼哼。
是谁让他送药来的?
是白端吗?
我欣喜若狂,药物带来的疼痛也顾不得了,抓住他的手臂,缓缓的道:“麻烦你告诉他,就说我等他。”
他迟疑一时,点了点头后,出了牢房,又留我一人待在这。
狭隘的窗外飞过一只喜鹊,在枝桠上磊着窝,一来一回,忙碌温馨,使我鼻梁发酸,恨不得此刻就出去。
在此之后,这人都会给我偷模送药,来往言谈间,我知晓他叫大奎。
五天后,第三十六日。
眼看着有些小伤痕已经掉痂,速度快得不敢相信。穿越之后,越来越耐打,没曾想练就了‘不坏之身’。
大奎每天过来上药,都会惊讶万分,更觉得我不是常人,是他们口中的天谴傩鬼。于是口风紧闭,坚决不和我说一句话。我问东问西,问了好几天,全都对牛弹琴去了。
日子一点一滴过去,等到第四十日,牢里终于不再寂静。
一个锦衣红妆的女子被拥簇着走来,脸上浓厚的粉黛遮住她原本的素颜。眸中灭寂,嘴唇轻抿,染有豆蔻的手指揽着罗衫,头上都是沉重的金钗玉簪。好看的模样,空洞的模样,可悲的模样,再也不似以前。
一帮平时抠脚打屁的大汉,拱着腰,哈着头,一个个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头,放到来人脚底下踩个遍,还怕脏了那人的表情。
我看在眼里,心发冷,真相迷迷噔噔的浮上来。
她轻笑,未达眼底,“我以为你会死得干净,没想到你会好的如此快。”
“我也没想到,自个竟眼瞎至此。”我强硬的回道:“你这样做,心可安?”
“心安吗···我哪还有心,你又哪有心,连公子都不曾有心。”她笑得花枝招展,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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