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真有人是不能相见的。
疆毒出自震州,是昔日毒药和疆虫演化而来,和现代的蛊毒无异。
丰慵眠,人唤梨落公子。
白端,人称六出公子。
除此之外,还有碧莲公子和笙竹公子。
这四人自出世便被傩主喂以疆毒,像是倾回轮番交替的四季歌,两两不可相见。若有相见,疆毒必得发作。
就像丰慵眠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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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口中不停地吐着口,一道道红丝在身上游走,他抱着我躲进一间屋宇,我一看是江城的傩祠。这间傩祠没有罗城的那样恢宏,但也干净整洁,诸多神像一个不少,连正堂的傩神像也非常相似。
丰慵眠坐在蒲垫上,口里还涌出鲜血。他看着关合的屋门,确认没有人跟来,这才泄了口气。我擦着他额头细密的汗,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只想把这些汗全擦干,他便能快些好了。
他摇摇头,让我不要再费力气,疆毒力度极大,过一会会自行消去,我是帮不了忙的。
我停下手不再添乱,安静的坐在他身边,因心里憎恨傩神,所以是背着傩像坐着,打死也不往傩像看一眼。它代表了我的恐惧和过去,是我永远也不能忘却的。
丰慵眠按着心口,努力止着咳嗽,那些红线游走的缓慢下来,他的气色这才好转。我看他的脸褪去诡异的微红,变成正常的玉色,由此也可放下心来。虽然红线完全没有消去,比起刚才那一副吐血吓人的模样,倒是好的太多。
我担心有人在四周走动,只好压着声小心的问他:“这疆毒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不能相见?”
他擦了擦血迹,完全没有脏了衣襟而带有嫌弃的样子,好像一切事物都能接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包容心的人,没有对事物的怀疑与否定,仿佛他看什么都是顺眼,没有哪些是令他不快的。♀
我见他没擦干净,就顺手帮他擦了去,他宽厚客气的道谢,这才回答了我的疑问,“这些红线就是傩主种的疆毒,既然六出未对你说,我也不好说的细致。”
“你们都前往山阴地,不都是为了所谓的神藏,莫不是这里有疆毒的解药。不然如你们,也不会争这些个俗事俗物。”
“姑娘为什么这般说?”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大致猜了猜。倾回的四季歌公子还需要神藏助力吗?来的人虽是数不胜数,巅峰之士却寥寥无几,一路上看到这些人最高也只是和白端一个等级。我可不认为白端的武功会高于他的脑子,你们四个公子一看都是贼肠子多的,不是武力评出来的。”
丰慵眠点点头,接着道:“姑娘说的正是,听闻山阴地有解疆毒的神药,慵眠只想试一试。”
“怪不得白端非得进山阴地不可,原来是疆毒逼迫的”
“这是傩主给我们四人的制约。”他眼里坦荡,没有憎恶,没有激愤。
“傩主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问道这。他平静的笑着,“等六出自己告诉你吧,现在的你未必明白。”
我看着他如玉的脸庞,心里一阵空旷,野草在疯长,挠的我撕心裂肺,迟迟弄不明白。有很多都不明白的,像是五年前站在天台的那个少女,我根本不明白她嘴里说的。
“你以为我不想像你们这样,可是累的是我,从来累的都是我。即便我是天一,为什么就该一直累下去?万年的承诺,几世的束缚,她们也罢,你们也罢,或者流芳百世,或是默默无闻。而我呢?我又有什么!”
我什么都记不清,中间的那段被生生的抽离。
得我有了记忆,叶莫已经躺在地上,红色的血流不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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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以为这里万无一失的时候,傩祠外有人声传来,在这草木皆兵的点上,我拔下灯座上的蜡烛,将烛台用来防身。丰慵眠看我如此小心翼翼,只是捂着我的口鼻。我看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顿时也放下了心,挨着他不再乱动。
“姐姐何时来的,也不通知妹妹,妹妹好给您带路不是。”是昨夜粉衣姑娘的声音。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晚上,我们又隔着一个屋子撞见了。
好半天也没人答话,差点以为粉衣姑娘是在自言自语,要不是隐隐约约闻到冷霜的香气,和粉衣姑娘细腻的花粉味不搭,还真有可能把另一个人给忽视了。
粉衣姑娘见那人半天不言语,语气开始强硬起来。
“月娘贵为上四品傩娘,纵是二品阶等,也不该看不起我们这些个姊妹。都说月娘不输霜娘的冷冽,如今一看果真是不同凡响。月娘不在霄月阁待着,也是来求山阴地神藏的吗?”
另一人终于答话,声音清冽空明,淡漠无情,如一轮新月清清冷冷。
“不为。”
粉衣姑娘不甘心的又道:“是了。你们上四品都能进入傩教内教,与我们下四品是不能相提并论。那姐姐还来凑什么热闹,让妹妹自个揣测不安。”
“你无须多问,不阻你便了。”
“姐姐就是不说,妹妹也没明白,不就是会会你那情哥哥吗,妹妹不多嘴就是。”粉衣姑娘言语里带着嘲笑,如此直白的贬低,却并未引来那傩教月娘的任何言语。
粉衣大概是见她不动声色,嘲讽了半天也没换回人家的另眼相待,不由气结,“看你这副清冷孤高的模样,还能维持到几许。妹妹正想等着咱们鼎鼎有名的月娘痛不欲生的时候!”
那人还是没有开口。
从头到尾我都只能听到粉衣姑娘的声音,这传说中的月娘是如此的清淡有个性,令人十分好奇她长什么样。粉衣姑娘又说了一会就走了,我闻那冷霜的香气还停留在原地,也是不敢动一动。
有个清冷的声音突然道:“二位尽早离去的好,血气已然污浊了傩祠”
说完,冷霜味渐渐远去。
我们在傩祠待了一时,等到丰慵眠脸色恢复正常,那些红线也淡到几乎看不见。
他整理有血迹的地方,再次抱着我就要走。
我问他知不知道白端现在在哪,他道百里内种疆毒者都可以感应的到,白端也是在江城的时候感应到他,这才赶过来寻我。
我想丰慵眠是温纯善良的。他没告诉我那是白端设下的井,就是为了诱他现身,若不是我即将跟他走去,白端还会躲在暗处。这才是白端。同为布棋者,白端喜欢诱使棋子,然后痛快的一网打尽,哪怕中途有无数种崩坏的可能,他也喜欢身临其境的冒这个险。
他享受的就是过程的曲折和最后的痛快。
而丰慵眠却和白端不一样,他大大方方的打破局面,清澈的不染世俗,却又让人意料之外。
我们出了江城傩祠,他不带着我躲躲藏藏,反而大大方方的走在街上。
本来白端也可以如此,可是他太想拿我引诱鱼儿上钩,一路上光顾着明里暗里的钓鱼去了,没有片刻是顾及我情绪的。我与他生出隔阂,大多也是因为此。
我和丰慵眠走了好一会,街上几乎是人烟罕至,各家店铺有的不开门,有的开了门,也只有个懒惰的伙计在无趣的掸着不存在的灰。整个江城表面显得慵懒至极,暗地里风起云涌,变化迅猛。好几次一群人围攻一个落单者后,尸体就扔在街边,饿得发急的狗浑然不觉的咬着尸体,见我们走过,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也不叫换。
都说山阴地死气沉沉的,可是来到江城,我就见到想象不出的场景,更不敢想象那连鸟兽都很少见的山阴地又会恐怖到哪去。
我壮着胆子跟在丰慵眠的身后,路过一个巷口时,突然扑来一个大汉,大汉死死的钳住我的身子,泛着恶臭的手上上模索着。我脑子一片空白,似有极为尖锐的东西蹦出,拿起怀中先前藏起的灯台,朝他身上就刺了过去。
只听大汉一声吼叫,把我一掌推翻,眼见他又向我扑来。
丰慵眠对着颈脖处就是一下,大汉厥了个白眼倒在地。他半蹲在我面前,用玉质的手整理我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些责备的道:“既然我在这,便定会救你。你刚才下狠心要刺死他,这本不是一个少女该做的。”
我看着丰慵眠仅仅是打晕了大汉,并没有置于死地,他的心还是过于软了些。可能是我对这些有些倦了,往日可以吐槽打滑,可是真正面临尖锐的事实后,整个人都开始嗜血冷血起来。
我捧着丰慵眠的手,看他眼里的清澈,我却那么污秽,原来还有自悲,可是待久了,现在竟然连自卑心都没有了。我淡漠的对他道:“我刚才可以依靠你,完全可以等你就好,这些你都说的对。可是,丰慵眠。我若没有你该怎么办,如果刚才没有你,我又不对他下手,我会是怎样的下场?”
他不解我的意思,茫然的问道:“我是在你身边的。”
“你不会总在我身边。你今日在,也许明日也在。那么后天呢?大后天呢?大大后天呢?你可以永远在我身边等着救我吗?”
我捏紧他的手,想要把这只玉手给捏碎去。
“你今个救我,也只称得上一句‘护肉有功’,我心里记着。而后我没了你,没了白端,没了所有人,我若想活下来,就得狠心拿起手里的刀子。你们都是相中我的宝肉来的,如果有天我不想再任你们宰割,我也会拿起手中的刀子,狠心捅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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