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大苦,贫穷、疾病与孤独。
在吃喝不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如果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没有一个能伙同你共享快乐悲伤得意懊恼等等情绪的朋友,那实在是太可悲了。
以前我有这样的朋友,菊花小姐虽然听不懂我那些高深莫测的絮叨,但总归能以傻笑或一记重拳予我些安慰。而在到达飞鹰山庄前的七天里,我却被活活排除在了送亲交际团之外。
起初三天没有人搭理我,我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刚刚从一场令人后怕的劫难中逃出。不说我差点丢了性命,其余六人也皆被封了大穴,不许说话不许动,原地僵硬了近一个时辰。纵被我上下其手拍模掐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解穴的地方。太阳烤着,冷汗流着,那种恐惧无助几乎摧毁了他们的精神防线,给每个人的心灵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不想说话,独自舌忝舐伤口的过程是一定会有的。
但是,三天过去了,丫头大爷们已经恢复了正常赶路的状态,彼此有说有笑有打有闹,偏偏就是忽视我一人。既不讨论遇险状况,也只字不提去报个官什么的,我若开口,一干人等不是装睡就是装忙,压根不接茬。几日后,青兰无端端挤去了男人们的马车,鲍福只在吃饭住店的时候与我有过极简短的音节交流,而他看我的眼神也特别古怪,飘忽的,迷离的,透着一丝丝惋惜的目光,让人模不着头脑。
我被孤立了,虽然觉着自己没犯什么错儿,但我想事出必有因,有句话值得自省——极品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极品。
七月十一,我们磨磨唧唧地终于到达了江北界全州府,离飞鹰山庄还有些路程,人疲马倦,鲍福派人先行一步去给丁家送信。指挥大家于客栈休整一晚,吃饱喝足,沐浴净身,等着明日光鲜靓丽的嫁进丁家大门。
水汽蒸得我脸红身热,困乏难耐,靠着木桶沿子打起了浮盹儿,并没睡实,听见青兰轻手轻脚地走进走出,不知拿些什么东西。
门一带上,就闻外边说话。起先声音细小像在耳语,唧唧咕咕好大一会儿,说一阵停一阵渐渐放开了音量,我才听出是青兰在与豆子哥说话,断断续续几句入耳。
青兰道:“她还以为自己多能说会道呢,人家没下手就是先给个下马威,你们几个都不行,杀她还不跟捏死蚂蚁似的。”
豆子道:“别瞎猜了,福爷说不一定是丁家的人。”
青兰道:“不是丁家还会有谁?这都指名道姓的说出来了,浑事儿没个完,我看还得出纰漏,简直就是奔着要命来的。”
豆子道:“要也是要她的命,又不要你的。”
青兰道:“我心里总不踏实,跟着这么个晦气人,摊上这么个晦气事。”
豆子道:“少说话多看眼色,不对就跑。”
青兰道:“我跑去哪儿?爹娘都不在了,哥哥穷得叮当响,嫂子看我跟仇人似的,府里回不去,还不是只能跟着她。♀”
豆子道:“不是还有我呢嘛”
原来,豆子和青兰有奸情。我不禁一阵唏嘘,这不靠谱的异地恋啊,送完亲之后兄弟们就要回家,从此江南江北两不相见,活生生又拆散了一对小情侣。
突然就明白了福大爷奇怪眼神的含义,那是对我命运的惋惜,对我即将踏入火坑的同情。人人都疏远我,是因为我带了“晦气”。而之所以遇险不报官,想必是事先得了鲍老爷的指示,无论遭遇何事也要把人送进丁家,以免落下口实。看来,这两家关系的确有猫腻。
可是,纪杀手那言简意赅直指核心的气势,仅仅是“下马威”那么简单?
一夜好眠,正睡得昏天黑地之时,青兰突然不由分说地将我拖起,看着桌上烛火摇曳,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何事。
她扔了件大红衣裳给我,自个儿满屋子转悠着找首饰箱子。一张嘴还是抱怨个不停:“鸡还没打鸣呢,哪有这么早迎亲的?黑漆麻乌的出门,又不是做贼!”
我揉着眼睛看窗户,窗外一片漆黑,以为自己耳误:“现在什么时辰?”
“寅时敲过有一阵子了。”
“啊?”我大吃一惊,“离天亮还早着呢,迎亲的来了?”
青兰衣衫不整蓬着一头乱发,酸笑道:“可不是,丁家真是迫不及待啊。”
蹊跷归蹊跷,事实当真如此,迎亲的人已等在客栈外头。鲍福来催了两遍,我开始手忙脚乱的梳头穿衣。
简单挽了个云髻,贴上一串绿宝珠花,紧了紧发边,将凤冠扣起。珠串相碰如水滴之音,夏夜听来,细碎清凉。看铜镜中略显扭曲的脸,瘦削苍白,神情僵硬,双眼渴睡无神,看不出半分喜气。
这厢刚整好嫁衣,那厢敲门声又起,青兰一边应着一边替我盖上顶子,一把搀起我道:“走吧,咱们受罪去。”
一颗心因慌张而怦怦跳个不停,临到走还是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我捏了捏她的手指,道:“说好了是咱们,你可不许偷跑。”
“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了。”看不到她的表情,口气倒少了些先前的尖刻。
出了门,鲍福在门边闷咳一声,低声道:“嫁妆装了丁家的车,小姐走好,和姑爷白头到老,我们这就回了。”
青兰急了:“福爷不送小姐去丁家么?”
“丁家说没这个必要了。”
几人均沉默了片刻,这般诡异不合常理的要求,竟也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我回身朝他躬了躬身:“那我就走了,多谢福爷送我过来,请福爷以后多照看小姐。”
“放心吧。”鲍福的回答带了几分沙哑,心里想来也是憋闷的紧。
出了客栈,听到远处一声鸡鸣,接着四面八方鸡叫接连而出,一声一声催出天光微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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