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罗曼史 不死不足以交朋友

作者 : 蒋不听

后两天又搬来了许多贺礼,屋里搁不下,除了王爷赏赐的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其他的就晾在荒地上。既然都言明归我,那我也就不需客气了。和青兰整理了大半天,不过是些金玉摆饰,名家字画类的物事,我让青兰随意挑选,有合意的都可以拿走,岂料这个爱财的丫头咧着嘴选了半天,一样可心的都没挑出来。我想这些贺礼应是丁原经过精心筛选之后送来的,要么又大又蠢,要么脆弱难存,礼金什么的,自然不会让我掌管。

倒是有一大箱料子,还挺称我的心。

下午挟了几块去厨房,给莲婶和四个师傅一人一块,开头都不愿收,架不住我情真意切的劝说,便也不好意思再推月兑。几人一再向我道谢,脸上纷纷露出那种说不清是羞赧还是难堪的神情。

给我送饭的两个丫头我也给了东西,是从自己嫁妆里抠出来的玉钗,不算值钱,就是个体恤人一天跑三趟的小礼物吧。那以后她俩见了我总会先挂上笑容,尊敬称呼一声夫人。

我这算是收买人心么?还真是的,却没有什么险恶目的。偶尔出来走动走动,见了庄里的人能热络招呼一声,总比到处碰着冷脸舒服的多,再说我要真想干点什么隐秘之事,这些人也帮不上忙。

没有人限制过我在庄内的活动,所以我常常在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情况下带着青兰四处溜达,有时去后厨闲话几句打打下手,有时在废园晒晒太阳,看着我当初好不容易拔掉的杂草复又遍地丛生心里唏嘘万千。

更多的时候,我会故意去堵人。

庄子里院房很多,居住的人也不少,白日里都出去干活了,几乎见不到人影,傍晚时分,一些看似在机构里身居要职的男人们才会回来吃饭休息。他们吃饭我也吃饭,堵他们自然堵不到,但他们的家眷却是和我一样闲着的。

几次亭廊偶遇,园中巧见,叫我认识了几个夫人太太。先前她们似乎是得了某种命令似的,对我敬而远之,一见我出现即刻绕道而行,连个正脸也不肯露。后来我耍了点心机,瞅准一个死死跟着,她绕我也绕,绕一圈恰好撞上,顶着厚脸皮,配上大笑脸,我主动招呼一声,从视而不见到点头微笑再到能够停步与我对话三两句,这过程并不算久。社交技巧教导我们说,一切的一切都要从天气开始,之后是外在的夸赞,之后是孩子的教养,之后我送两块料子就差不多成闺蜜了。

女人嘛,闲着没事干吗呢?还不是八卦。

从一位叫秀珍的女人嘴里,我了解到她的丈夫是在账房打工,两口子都是从乡下出来的,赶上招工就进了庄子,不但有活干有饭吃,还分了福利房,日子越过越红火,正打算明年把孩子也接进城送进学堂。

从另一位叫如翠的女人嘴里,我了解到飞鹰集团在全国有四十家分号,单全州就设了六家,她家掌柜的就真是在做掌柜的,同样分了带院子的小别墅,与其他五个掌柜的一样,定居在这飞鹰山庄里了。

从莲婶嘴里,我了解到有很多家在外乡的单身信使居住在山庄里的集体宿舍,飞鹰管吃管住,从不拖欠工钱。

从送饭的丫头嘴里,我了解到丁原常常去全国各地视察分号,比如最近从那天大雨之后,我是很久没见过他了。

怪不得我能在山庄行走自由,怪不得群众敢于和我平等对话,怪不得我脑袋里的警惕之弦在慢慢放松,原来是老虎不在家啊。

秋意渐浓,林子染了微黄,抬头看碧空,常能见到一群雁鸟飞过。受季节影响,我心里不时会有些寻不到由头的悲戚之意,无力感一日强过一日,许是觉着命运难控处境难改,许是觉着对手不在斗志低落,许是,年纪真的大了。

丁原回来的那天晚上,纪秋也“回来”了。

听送饭丫头说了消息,我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丁原俩月未曾虐待我憋得慌,这一回来就要给我弄个高段的招数,岂料等到夜深也没见他出现,想必是跑一大圈累瘫了。

我放下心来,待青兰去睡了之后,便找出丁原留下的纸笔,趴在桌上勾着花儿打发睡前时间,糟蹋了几张纸,成功激起睡意,刚欲上床,就听门板传来熟悉的“扣扣”两声。

我不禁暗笑,这小子还说目标不是丁原?几个月不见人影,他这才刚回来,他也现了身,估模着是盯梢丁原走遍全国了吧。

再也没有从前的紧张感,我甚至问都没问,趿拉着鞋十分随意地去开了门。果然是纪秋。

黑衣劲装,俊脸一张,表情严肃,周身带了些风尘仆仆的味道,眼睛仍然一如夜星般明亮。

看见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别问我为什么。

“嗨,杀手。”我笑眯眯地跟他开起了玩笑。

下一秒,我的笑就凝固在了一个古怪的角度上。

他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速度之快,手劲之大,让我丝毫不怀疑他是想要我的命。

“纪”我的心瞬间沉落,他眼睛里的星星化作了寒冰,锋利而尖锐,杀气骤现。

他掐着我进屋,反脚将门关上,一言不发,手上的力气越来越狠。

我两颊剧热,太阳穴疼痛难忍,却说不出话,喘不出气,只能死死盯着他,双手无用的扒拉,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我想我有流泪,因为难受。眼前蓦然一片漆黑,他的脸看不见了。

很无稽的,我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死在这么帅的一个男人手里,也不算亏。

当我再次走过那条长长的通道,我没有了第一次的慌张。微弱的白光就在远处,我只需朝着它大步走过去,新的人生又会从头。♀

是的,我经历过这一切,当我二十五岁暴毙的时候,没有人给我喝汤,没有人领我过桥,就这么独自模索过通道,径直跌向一个叫小红的女孩儿身躯,这通道里隐藏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二十五,十七,难道第三次我该九岁就死?

终于明白我前两天的悲戚从何而来,原来是快死了。

脚下黏糊糊的,迈不开步子,我试着抬腿,却发现身体正在下沉,以无法控制的速度下沉,“嗳嗳!”我叫了两声,没人搭理我,那白光渐渐升高,我沉得也越来越快,来不及抓挠,嗖的一下就被拽进了黑暗里。

剧痛袭来,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纪秋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仍旧冰冷。

没死成?我艰难抚上脖子,虽然很痛,但终究没死成。转而颤巍巍用手指住了他,嘶声道:“你你这个混蛋!你又要杀我!”

他不言语,我咳嗽着断续道:“第一,我从没害人,咳咳第二,我于你无仇,第三,我拿你当朋友你这是小人所为,咳咳恃强凌弱,滥杀无辜。”

纪秋眼睛里的寒冰倏地碎了,碎成了一堆渣,渣又化了,仅余空洞。他默默地转身,坐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下,闭起眼睛道:“行此恶事,非我所愿。”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中咯噔一跳,忽然就淡了气性。这世间有几人是真正为自己而活,哪一个不是在身不由己中挣扎来去,譬如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虽然我们算不上朋友,但我信他并不真的想杀我,他这么做,定有苦衷。

“算了。”我按着火烧般疼痛的喉咙,坐起身无力道:“总归你还知道收手,你是混蛋我不是,给我斟茶认个错,我原谅你了。”

纪秋瞅了我一眼,乖乖给我倒了杯水,递到床前,看我喝下,低声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指指茶壶,示意他再倒一杯,哑着嗓子道:“有什么好问的?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不过你先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你说。”纪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有低声下气的感觉,这让我觉得他的内心或许不如外表这样的冷酷。

我又喝了一杯茶,不适感渐渐褪去,颈子却是不能自如活动,想是被他捏伤了。一想到此,我怨愤再起,哪学来掐女人的手段,还不如一刀捅了我来得痛快。

“我其实已经死了一次你知道么?”我靠在床尾杆上,斜睨着他,不意外地看到他深锁的眉间满是内疚。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喝酒喝死的。”

他抬起眼睛瞧我,满脸问号。

我苦笑道:“上辈子我是个酒鬼,死的那天晚上连喝了四场,醉得七荤八素还开车驾车回家,结果撞车翻了。”

纪秋显然不能消化自己听到的讯息,迟疑道:“上辈子是何意?”

“上辈子就是上辈子,或者叫前世。”

他的脸又冷了下来,道:“你可以恨我,但莫要耍弄我。”

“你不信?”我起身走到他侧方坐下,索性放开了说去:“没死之前我也不信,但我确确实实留有前世记忆,于这时代而言,我就是未来。”

纪秋看我的眼光像是在看疯子,看了一阵便有了几分释然意味,道:“你需要休息,今日之事恕我无法多做解释,日后你自会明白。”

我摆摆手,叹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惊吓过度胡言乱语,不过算了,我也没法向你解释,日后你也自会明白。至于今天,我想你是在为某个女人办事,对么?”

“什么?”纪秋竟然唰地站了起来,蹬蹬退离了我两步,眼睛里除了惊诧还有探究,动作之夸张让我不禁失笑,这样不冷静,怎么当杀手?无奈脖子疼痛,只得扯了扯嘴角。

“我猜的,”我做出一副神算子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高深莫测,“起先我认为你的目标是丁原,在我出嫁路上拦截恐吓,动不动就说要杀我是为了让我向丁原转达警告。加之这次丁原巡号俩月,你也没有出现过,所以直到今晚之前,我还觉得你是冲着丁原来的。”

纪秋不语,他的表情平静下来,恢复成冷若冰山的样子。

我接着道:“拜你所赐,我也就是刚刚才想通,这段时间丁原怎么虐待我,饿了我多少顿,让我干了多少重活,你是看得清清楚楚,拿我的命要挟丁原,毫无用处,甚至还会让他高兴,总算有人替他除了我这眼中钉。但你仍然对我下了重手,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他重复我的话,语气淡淡,再看不出一丝被猜中心思后的慌张。

“说明你雇主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丁原,一直都是我!”我拔高声调,脑中一片恍然大悟,我这顺着逻辑捋下来的思路绝对没有错!

纪秋静静瞅着我,许久之后开口道:“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的目标是丁原,我从来都明白告诉你,我要杀的是你。”

“呃”我结舌,话也没错,人家一直也没提丁原什么事儿啊。好像的确都是冲我来的,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我心中又是一亮:“不对不对!差点被你搅混了方向,目标是我没错,可杀我是为了丁原不对么?你的雇主是女人不对么?”

纪秋不置可否,我却被自己的分析哄得兴奋起来,忘记了脖子疼痛,起身在屋里绕起了圈子,边绕边道:“这个女人爱慕丁原,一心想要嫁他为妻,却不料丁原早有婚约在身,娶了我进门,便惹得她醋精上身,雇你前来盯梢,但凡我与丁原见了面,说了话,做了事,吃了饭,你就得巨细无遗向她回报,这就能解释为何丁原一来我这儿,你当晚就会出现的原因,她听见丁原虐待我,一定很高兴吧?”

纪秋的沉默于我而言就是承认,我嗤笑:“有什么用呢?丁原再对我不好,他也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明面儿里争取不来,躲在暗处监视人家夫妻过日子,她的心里能舒服么?若她真有本事,让丁原休了我,她来填房,我给她磕三个响头烧高香去,又或者她不介意名声,就进来做妾呗,反正我和丁原是没有感情的,我不在乎”

“住口!”纪秋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我望向他横地一怔,方才没注意,在我揣测期间,他的脸色不仅仅是冷,已经隐隐再露杀气了。

心里不知怎地升腾起一股异样情绪,我很不喜欢这样的他,不喜欢浑身冒着杀气的他,不喜欢眼睛里没有星星只有冰渣子的他,那张英俊无匹的脸庞不该配上这么凶恶的气质。可我不喜欢顶不了用,我连人家一个小手指也打不过。

喉咙是灼灼的疼,胸口是坠坠的疼,我掩饰的翻了他一个白眼,故作无谓道:“怎样?你又想再做一次混蛋?来啊,掐我啊,实话告诉你,在这儿我也是过得生不如死,反正都死两次了,我现在还真不怕你。”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四目相对,心如擂鼓,直看着他的脸色黯淡下去,睫毛微微垂下,避开了我的眼光。那杀气,又没了。

我走近他的身前,盯着他那被长睫覆盖的眼睛,缓缓道:“看来你与她关系匪浅,是亲人,朋友?”

纪秋不答,也不抬眼,我便又道:“她这次是真的要你杀了我的对么,你为什么松了手?”

“你”他开口哼了一个字,声音略沙。

我微笑:“良心发现觉得我人还不错。”

他又没了声音,嘴角却微不可见的扬了一扬,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抬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她是你什么人,总唆使你去杀人的,绝不是为你好。你回去告诉她,若真喜欢,就大大方方来见丁原,丁原只要接纳她,我半句废话没有,第一不会碍她的事,第二不会与她争抢,我的这门亲事,纯属父母之命不能违抗,为难我,实在没有必要。”

纪秋终于再与我对望,表情也松快了许多:“你倒是看得开。”

我撇嘴:“那得分人,若是我真喜欢的男人,拼着一死我也要与她斗到底。”

见他眼底有了笑意,瞳仁又如星星般闪亮,我心情大好,趁热打铁道:“纪秋,我朋友很少,算你一个。”

“朋友?”

“你瞧,不打不相识,我行将饿死之际你救了我,说是要翻脸却也没翻成,心嘛,也勉强算谈过几次,古往今来的铁哥们儿都是这么炼成的。”也不管他听没听懂,我说着就去了墙角翻箱子,翻出一块上好的墨绿锦料,递到他眼前:“喏,这块料子送你,去做件好看的衣裳,别整日穿得黑漆麻乌的。”

他一怔,似乎被我将了个措手不及。看着顶在鼻下的衣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第一次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拿着吧,别客气,算我谢你不杀之恩。”我又开起了玩笑,看见他的表情丰富了许多,掐喉之痛似乎也淡化了许多。

“告辞。”他终于还是接了,之后便像一阵风似的从我屋里掠了出去,转瞬没了踪影。

(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菊花的罗曼史最新章节 | 菊花的罗曼史全文阅读 | 菊花的罗曼史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