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容娘已无暇顾及张四娘如何嫁与白甲之事。因为,四叔,回来了。
大郎似乎要在赴任前将一应事务有个交代,成日里忙个不停,容娘已经好几日不见他的人影了。
然老夫人这些日子却是不甚欢喜,脸色阴沉,进食也少。容娘与老夫人不甚亲近,也不敢去劝,只抽空做了清淡饮食奉上。徐夫人与邓氏倒是日日陪着,也不多话,看着靖哥儿在老夫人榻上撒欢。
容娘觉着奇怪,似乎有些事情是自己所不知晓的。但娘不曾告与她,玉娘更是?*???恢??健H菽锇崔嘧⌒耐芬苫螅?恍囊灰獯?硖镒?肜确渴乱恕Ⅻbr />
手头已有了近两千贯,不想庄子上喂养牲畜的收入很是可观,若再多喂些,不比庄稼收入低。廊房除了给叔父的那一处,和留给两位管事的两处,其余尽数售出。另有再造的两处,容娘心中却是有些没底。
城北的廊房,张家与高家包揽了阔绰宽广的大房,多是三进的前店后院式,清平的大户早就买了他们两家的。徐家的启动在后,都建成了一进的小院。所幸如此,才将屋子尽数卖与有心却无力买大房的中户。
但如今造的这两处,却是清平最大的两处廊房!
昌明想得特异,入户的店面仍在主街,层层往里,是一进又一进的院落。每一进院子,两侧皆是整齐的齐楚阁儿,中间是偌大的天井。如今空荡荡的,留着给将来的买家自己筹划。过了第三进宅子,地基忽地往下,竟是缘着地势将山坡削成一梯一梯的,巧夺天工,竟然又造了两进院子,统共五进!
如此奇异而大胆的造法,将清平城中各样人等惊得一乍一乍的。现屋子已大致成形。每日里有许多人去看稀奇,看了之后便啧啧称道。艳羡之余,却恨自己囊中干瘪,无法掏出这许多钱财买得一处。
容娘心中没底,至今并无人问津。但昌明拿出草图时,她一眼相中,其余图样再也无法入眼!罢了,若是卖不出,自家留着便是。
回头沟的事务也差不多了。容娘大概算了算,竟然前后花了七八千贯在那处。若是再要买后头的山地,恐怕须得万余贯!
啧啧。大哥也真是太会花钱了!自己。也真是太能挣钱了!
容娘不由得意的将账本抚了抚。当初娘给她与七哥的一千六百贯啊,那还是大哥的薪俸呢,怪道他要钱要的心安理得!
七哥,怕是要等大哥去赴任才会回来了。此次下场竟然名落孙山,他自是怕极了大哥!当日六哥可是解元郎呢!
容娘将账本合上,便欲去厨房里瞧一瞧。六哥去了临安。六嫂却留在家中将养身子。天气越发凉了,老少须得吃些暖身子的热汤才好。
外院却有些声响,似乎有人进来。容娘诧异地望向垂花门处,那里,数人之中。大哥高大挺拔的身形显得鹤立鸡群,她的眼睛顿时无法移开。
大郎本在与旁边的一个郎君说话。似是有所发觉,抬头瞧了这边一眼,稍顿,瞧了她一眼,仍引着那两人进来。
此时正逢秋雨飒飒,风微寒,天色肃穆,阶前枯叶被微风刮起,无力地打了一个卷儿。
大哥身旁的那人,形容清隽,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其眉目与六郎相类,却比六郎多了几分玉洁松贞的气度。
莫非……!
容娘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前头的妇人,眉眼含愁,却掩盖不了那清秀的脸庞与玲珑身姿。看形态,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妇人!
容娘站在游廊一侧,垂首而立。大郎经过时,吩咐道:“叫人去请三叔一家过来。”
容娘应了,轻轻退后几步。待那一行人进了老夫人的堂屋,她才叫小环派人去叔父宅子里请人。
待容娘进屋,那两人已然跪在地上,妇人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只喊了一声“大娘”,便将头磕倒在地,殷殷哭泣,伤心欲绝。
那清隽的郎君磕了头,背脊挺直,瞧不清神色。
容娘已然明了此两人身份,不由偷偷地去瞄老夫人脸色。
老夫人脸色铁青,侧头不理。任由那二人跪在地上,并不叫人扶起。
徐夫人一脸尴尬,瞧了瞧老夫人,又瞧了瞧地上二人,不好做声。
大郎皱眉,上前道:“婆婆,四叔归来,一家子团圆,是喜事,不必太过伤心。”
容娘心头一颤,垂了眼眸。她隐隐猜到老夫人不喜四叔缘故,若是如此,大哥此话,岂非——警示!如此,也太过大胆了!婆婆的脾性,平时瞧不出来,若是发怒,不晓得大哥能否抗住?
耳边传来婆婆阴沉的声音:“起来吧,莫摆你那副哭丧脸,我还没死呢。”
容娘的小心肝抖了一抖,不由得替地上那二人捏了一把汗。
妇人软颤颤的谢过老夫人,衣裙窸窣作响,想是起了身。
容娘并未听见四叔话语声,屋中太过沉寂,似雷雨之前的乌云蔽日般压抑。
“四郎,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娘?兵荒马乱的,你竟自顾着跑了,你可还当自己是徐家的子孙?长居临安,你侄儿恁大的声响,满朝皆晓,你莫说你未听见?怎地不寻来清平奉养长辈?”
老夫人的话语如冬日里北方结的冰凌棍子,阴森冷硬,顶端尖锐,可见寒芒。
容娘简直不欲呆在此处,却不好月兑身。
“儿不孝。”
老夫人长长的诘问只得了十分寡淡的一句回答,话语平平,丝毫不带愧疚之感。容娘等了一时,四叔竟然再无他话?
四叔修长的身子挺立如松。从容娘这边看过去,竟带了一丝不折不饶的味道。容娘暗暗心惊。
果然,老夫人越发气盛,她似一日之间老了数岁似的,脸上纹路益深,又带了狠色,简直可称凌厉了。
“哼,好。好,你不孝!亏你阿爹如此纵你,捧得你在手心里,如珠似玉的,将你说的天上地下无双!瞧瞧,你这个好儿,养了你有何用!——你不必回来,回来便来堵我的心,想叫我早死么?”
老夫人将手在榻上的矮桌上一拍。话尾已然带了颤音,想来气得不浅。
四叔仍然不语。
那妇人呜咽了一时,忍了伤痛。上前一步道:“大娘休怒。早听见守中的风声时。是打算过来的。可那合伙之人将店中钱财一扫而空,债主寻上门来,将店封了。四郎,——也被关了半月,吃尽了苦头……。”
那妇人的声音柔柔弱弱,令人听而生怜。可惜此时老夫人怒火沸腾。正要找个地方发泄呢。
“哼,沁娘,你倒是好,官人对你如何恩宠,你全然忘了么?竟然缠着四郎叫他不得归家。你可对得起官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婆婆!我带四叔去拜见祖宗牌位,告与阿爷。也好叫他在九泉之下安心。四叔不过在家盘桓两日,临安店中仍需打理,不能在此逗留长久。”
此话明明白白两层意思,一来强调四叔仍是徐家的子孙,二来提醒老夫人,四叔仍是要走的,不必如此激动。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闭了眼睛,不再理睬。
一时进之府上诸人来到,各人神色各异,匆匆厮见过,便去徐家祖宗牌位前拜见。
容娘去了厨房,嘱咐宋婆子与卫大娘收拾几桌席面,款待远归的叔父。
李元娘寻来说话,妇人最是好奇**奇闻,她的消息来源又多些,竟将当日旧闻模了个大概。
老节度使自不必说,乃是久经沙场的铿锵英雄。婆婆与他原也夫唱妇随,纵有几个小妇,也无损夫妻恩爱。忽一日间,有人送了一个美姬过来,便是四叔的生母阮沁娘过来,也就是容娘等人需唤叔婆婆的那人。叔婆婆当时不过二八芳龄,生的水灵葱翠,兼性子婉转温柔。老节度使初始尚且不甚用心,孰料过得一年半载,老夫人便瞧出些不同来。
老节度使渐渐不去其他小妇的院里,身上零碎,慢慢的都换做了叔婆婆所做。许多赏赐之物,竟是老夫人尚未见到,便已挪到叔婆婆处。叔婆婆生了四叔,老节度使欢喜若狂,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居然要为他去请荫恩!须知彼时三爷已及冠,也未得过荫恩呢!
“你可知四叔多大?”元娘神神秘秘的模样,容娘白了她一眼,又拧了她手臂一把,叫她速速说来。
“与大哥同龄!”
容娘陡然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瞧着元娘。
元娘得意地一挑眉头,另讲了一桩叫容娘大吃一惊的事情。
“当日在旧都,阿爷故去。婆婆便叫四叔带了叔婆婆出府另过。故此,难逃之时,便走散了。”
容娘默默想了一想,大哥南逃之时不过十七八,若是如此,四叔分府另过岂非……。
容娘与元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寒意。然各人心境,不好随意揣测,尤其婆婆乃是长辈。两人住了嘴,另扯些闲话。
有婢女慌慌张张来报:“阮娘娘晕过去了。”
容娘与元娘大惊,忙起身去看。
却是叔婆婆见了老节度使的牌位,哭晕了过去。
容娘忙叫人去取嗅盐,又有人叫掐人中,去瞧时,四叔的手轻颤,正掐着呢。叔婆婆脆弱的脸上湿漉漉的,有些青白色,又失了生机,瞧了让人无比的伤感。
是真情吧。容娘心底忽地起了如许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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