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把那个早已丢失的发夹丢弃、毁坏了无数次,但一次又一次完好无损地回到我的手里。♀
第一次,我直接扔到路边垃圾桶里。可是在家门口,手伸到包里掏钥匙时,一把就模出了它。
我惊惧交加,干脆利落地把发夹掰成两段,丢到离家三公里以外的垃圾综合堆放点。回到家里,提包里终于不见它的踪影,才放下心来,整个人趴到床上休息。
可是一转头,那发夹又赫然躺在枕头旁边,少女的淡红色,像一只花蝴蝶即将展翅起舞。
我仿佛触电一般从床上弹起来,下意识地抓起发夹就往窗外掷出去,然后立刻关紧窗户,拉上窗帘,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房间各个角落扫视,生怕它还停留在我小小的世界里。
我总感觉它还在,神经衰弱地抱着枕头到二楼厨房喝水,一边走一边紧张地四处看,冷不防撞上了妈妈,被她一顿痛骂:“神神的,是在想爱人吗?!没看我出来呀,杂物间里乱七八糟的,收一堆用不上的出去送人。喏,还有一些你以前的东西,看一下还要不要。”
她随便指了指杂物间门口的两个袋子。我默默地走过去,俯身一看,最上头是我以前用过的梳妆盒,打开,就看到了那支曾经答应要送给阿媛的发夹。
我把它攥在手心里,二话不说就下了楼,不顾妈妈在背后一直喊。外面已经在下雨了,我疾步走到路边,刚好停了辆的士,师傅脸上盖了顶帽子,耷拉着脑袋,靠在背靠上休息。♀我敲敲窗户,自己拉开车门,和他说我要去海边。
其实也不算远,就十公里的车程,可我觉得很慢。雨越下越大,雨水用力地拍打车窗,一下接过一下,雨刷器上下晃动,一路都没有人说话。的士师傅没有开收音机,不然这个时间点应该会有汽车广播节目可以收听。我看了下手机,刚好十九点,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正是逢魔时刻。
发夹攥在手心里有些疼,仿佛在提醒我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我看着路边的街灯被远远地落在后面,树的影子和雨幕连成浓重的涂鸦,心里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的士在海堤入口的地方停住。我给了大张票子,也顾不上找钱了,让师傅在那等我,零钱就当小费了。
夜晚的海是黑色的,雨天里还蕴藏着愤怒的力量。我冷冷颤颤地往海边跑,海滩荒凉得不见人影。海风像在宣泄自己的情绪,而我却无力表达,感受着海潮漫过我的脚背,冰凉的触感才让我想起我是穿着拖鞋跑出来的。
无光而冷寂的世界里,我害怕得直打哆嗦,生怕那被海浪推上岸的不仅仅是腐烂的海草,还有那如海草般长长的头发。
那天看到的阿媛,画面是如此地清晰!
我大叫一声,把发夹狠狠地扔了出去,扔进大海里,让深邃广阔的大海把它吞噬。♀然后我转头就飞快地跑,我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仿佛背后有什么怪物在追着我,我不敢回头,脚骨有些发软,但我一步都没有停下来。
的士仍在那里等我,雨很大,昏黄的街灯下,竟是罕见的一丝温暖。
回程依旧是一路的沉默,只有雨打玻璃窗的咚咚声。我整路魂不守舍,祈求那可怕的东西不会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
到了家门口,我把回程的钱递给师傅。他低下头,窸窸窣窣地找钱。我只想快点回家换掉这身湿透的衣服,于是说:“不用找了。”
但他还是缓缓地向我伸出手,我只好准备接过。
“嗒……”
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枚淡红色的少女的发夹。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
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美丽而阴沉,像从年代久远的壁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我想开车门,但开不了。
拍打着窗户,但没有行人经过。家里的灯明明还亮着,看起来却无比遥远。
那个“人”淡淡地说:“我死的那天,也是下着大雨,正是这个时刻。”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时间依然显示着十九点。
突然想起一件事,自上车以后,手机就再也没有响起过了。而妈妈,一定会打我电话的吧。我试着拨通电话,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靠近了,“他”说:“你应该记起来了吧,按照约定,我来带你走的。”
“对、对不起……我那时不懂事……”我全身哆嗦,不断往后移。
“但毕竟约好了。”叹息,语气温柔,诡异得叫人毛骨悚然。
我终于吓得大哭起来:“救我啊!救救我……”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越靠越近,声嘶力竭地哭叫,而“他”的手就落在我的头发上,轻轻地,又移开。
“他”身体正坐了回去,歪过头,对我一笑:“是你掉的吧?”
我边哭边模向头顶,触碰到一个小小的东西,正别在我的头发上。那个发夹!
车里的布置渐渐地变了。原本以为是普通的的士,但我清楚地看到车子在变化,车身、线条、方向盘、驾座、装饰……破碎的、凌乱的,夹杂着*的味道,变成另外一副完全不同的样子。
“这是阿斯顿马丁在八十年代的经典跑车,最后一个生日时我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也是我最后一份礼物。我……就死在这辆车里。”他若无其事地说给我听。
我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水,很多水,车窗完全被雨帘遮挡住了。
“我不想死。拜托你放过我吧……”我苦苦哀求。
“我当时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死的。一个人跟着车子在河里下沉,一点一点地被淹没,其实那时我还是有意识的,想动但动不了,才知道那种绝望有多可怕。所以,你不用害怕了,这次,我带你一起走吧。”说着,他启动了跑车,一辆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已经报废了的跑车,载着我陪他去黄泉,就因为十五岁的我一次偶然的萌动吗?
我来不及说什么,只感觉车子开出去了,在夜的道路上飞驰。然后……好像有个人,浑身湿透地,突然就站在了路的中间。
***
“阿生,阿生,快醒醒。”
是谁在叫我?妈妈的声音。
“就是这了。”爸爸说。
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红砖宅子屋顶的燕尾脊,有一只鸟雀停在上头,左顾右盼。日光倾泻,眼睛有些刺痛,我握住了爸爸的手臂,不禁悲喜交加。我居然还活着。
这个地方,古早名叫做“布衣巷”,离我就读过的小学很近,以前抄近道回家都会路过这里,直到后来发生了一次意外,我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这事我只跟明珊说过,不敢随便跟人提及。
虽然过了很多年,我还是能闻到记忆里檀香木的味道,门口匾额上那三个字依旧遒劲有力:“无想堂”。一座与民居融合在一起的佛堂,还有住在街角的菩萨,它们的守护人是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这里人都称他为“阿祝先生”。
“不是说要找师公吗?”
“找阿祝啦,也只能找阿祝啦,不管花多少钱都好。做这个除了你干妈,阿祝最有名了。哎哟,昨晚差点没被你吓死!突然就自己冲下楼,手机也打不通,差点都打110了,你就自己回来了,叫也叫不应……”妈妈不住地拍胸口念叨,爸爸伸手拽了她两下,她才安静下来。
门已经开了。
我模了下刘海,左手挽着爸爸,右手挽着妈妈,一家三口慢慢地踏进了这座神秘的佛堂。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