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己是十月,但入夜的海岛气温并未降低很多,海风轻柔地吹拂着,只是今天的夜晚注定是个悲伤思念的夜。陆东升强振着精神劝走了勇子媳妇,和杨京辉留了下来,他执意要陪勇子最后一晚,院子里点了一盏钠灯,将整个院子照得一片昏黄。
陆东升不时的看着那供案上的香,随时续上一柱,时常会向那盏如莹虫般的油灯内续油。人没了,香火是不能断的,这大概是人对生命的眷恋,生者对逝者的告慰,逝者留下了血脉和后代,在某种意义上他在世间便有了延续,亦足矣证明这世界上他存在过,他曾经来过,这世间有他的印迹。
杨京辉看到陆东升情绪稳定,心就放宽了许多。想想这些天的经历,感叹人生有如剧集,虽然更多时平平淡淡,但也会像这样骤起波澜,悲喜交集。
除了陆、杨二人,一同守夜的还有勇子的战友,陆东升和他的战友交谈起来。
石营长要是没出这事,肯定就提职团长了,这些年虽然营部不属于一线,但我们补给工作在石营长的带领之下开展的有声有色,大家干劲儿足不说,去年军里首长下来视察,都对石营长不住的赞许呢……
陆东升知道勇子是一定能干好的,因为他上进,他务实,交给他的工作,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完成,有时人的性格真是决定命运,如果勇子不是这般好强,如果他的自尊心不那么强,如果他对待事业能再拖沓些,如果……命运是否就会不同,勇子是不是能象往常一样,此刻就在他身边,哥俩亲切的交谈着,喝些什么,聊些什么?可现实却是残酷的,是没有如果的,所以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是人的命天注定呢。那么如果当初勇子没有成为志愿兵呢,是不是现在的他能保住这条命?尽管勇子的离去己经成为现实,但陆东升却不情愿的会去想勇子人生中的一些抉择,他会固执的认为当初如果不那样选择,勇子虽然未必过得如现在,起码会活着。
陆东升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恍忽间勇子就在他面前,勇子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和一身黝黑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哥,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开船去接你,现在螃蟹正肥,回头让小云(勇子媳妇的名字)煮上一锅,咱哥俩有些日子没见了,好好喝上两杯。你怎么哭了?大老爷们了,哭个什么劲?勇子,来哥抱抱你,陆东升站起身走向勇子,要拥抱勇子,勇子却做势走开了,干嘛,那么肉麻,生离死别似的。哥,你先坐会儿啊,我手头还有点工程没完,我先让小云煮螃蟹去,那头工程再有一天就能结束,我得抓紧时间施工去。勇子飘然而去,然后又向陆东升挥挥手,很快的,就一天就完事儿了。
勇子,勇子……陆东升叫着勇子的名字,猛然醒转,一头大汗,原来刚刚他和勇子战友聊着聊着,眼神迷离起来,杨京辉扶他在椅子上坐下,连续多天的疲惫困顿了过去,于是就梦见了勇子,而梦境里的勇子却还掂念着未完的工程。
起身让杨京辉端来盆凉水,陆东升一头扎进水盆,一股凉意醍醐灌顶一般,让他神志瞬间都清醒过来,勇子不在了,梦境里是在向他告别呢。清醒之后的陆东升又去给勇子上了柱香,续了点油。这时天边己渐渐发白。
人又陆续多了起来,团长和政委都来送勇子最后一程,团里最后认定勇子是为了抢工时遇险身故,向军里做了详细的汇报,军里结合勇子平日带营队实战中的现实表现,最后决定追授勇子为团级待遇,军里还承诺负责石念升(勇子的儿子)直到十八周岁,满十八周岁后遵循其个人意愿,可优先报考军事院校,或选择入伍等,团里还将为勇子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八点整,政委主持勇子仪体告别仪式,不外乎是先总结回顾勇子的一生,评说勇子的一生是光荣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他把生命都献给了党和国家……号召全团向勇子学习。
陆东升木然的听着这些,一瞬间他对一直以来坚信的政治信仰打了个问号,生命都没有了,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在那一刻如果让他选择,他觉得他不想那么伟大,只要平凡的生活着,陪着亲人,爱人安稳平凡的过一生就好了,别无他求。
告别仪式中还有一个环节,是小云要表态发言,伤心欲绝的小云坚定的表示要循着勇子未竞的事业前行,并向团领导表明决心一定要把石念升抚养成人,继承勇子的遗志。
仪式最终,所有人围着勇子的衣冠灵“瞻仰遗容”,人们把胸前的白花摘下,汇聚到勇子供案前,小小的白花映衬着勇子微笑黝黑的面容,人群轮转,轮到陆东升向勇子行礼,礼毕后陆东升将胸前的白花摘下,轻轻放到勇子面前,内心极度苦闷,默默道了声,别了,勇子,一行热泪再次夺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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