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相唯出现在无花山的放鹤谷,经过扶兮屋前的荷花水塘时,瞧见一个深衣圆脸的童子翘腿坐在岸边,正剥着莲蓬,吃得津津有味。♀
相唯不由得弯唇一笑,“这莲子尚未长成,吃了当心闹肚子。”
童子闻声一惊,偏头一望见是相唯,本就溜圆的大眼又睁开数倍,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三四个莲蓬,一副被雷劈了般的震惊表情。
不等相唯反省自己何处举止不妥,竟将个孩子吓成这样,只听见“噗通”一声,童子就一头扎入水中,摇曳的荷叶下和荡漾的波纹下,露出一双犹带惊恐却又透着几分好奇的鱼眼,而掩在水面下的鱼嘴则在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
相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扶兮口中的那条宝贝鲶鱼。上回因这条鲶鱼一口将弥若吞了,相唯情急之下狠招频出。若非扶兮亟亟出现,那条倒霉的鲶鱼,定将成为第一条淹死在水里的鱼。
他干干笑了几声,没想当时险些被他开膛破肚的,竟只是个身量未足的毛孩子。
“之前多有得罪,你……你、你见谅啊。”对一个毛孩子道歉,相唯还真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只能尴尬地支吾过去。
“那,那个,师父,他可是在屋里头?”
鱼脑袋在水里一起一伏,带着周边的荷叶一阵轻颤,算是点头了。
相唯忍着笑,朝那条分外怕生的鲶鱼拱了拱手,“多谢。”
鲶鱼甩了甩鱼尾巴,溅起一连串的水珠,仅当作是还礼了。又将鱼嘴从水面下探出几分,微微开合,没有丝毫之前的凶狠模样,倒是一副天真懵懂的可爱呆萌。
相唯忍住想伸手去模模鱼头的冲动,心里感叹一声,怪不得师父将这鲶鱼当宝,这耍宝逗人的功夫还真不比敖沧那二货差。♀
相唯还未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像是酒缸被打碎酒水倾倒一地的那种,仅仅只是闻着便觉得飘飘欲醉了。
莫非师父他老人家又酒后发疯,将藏酒的地窖整个打翻了不成?
相唯皱着眉头推门而入,却眼前的一幕惊得愕然咋舌。
红光满面醉意熏然的扶兮,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将手里的空酒杯朝嘴里倒,“这是……第几杯来着?两千九百八十八杯?”
隔桌相对的弥若,则支颐靠着桌案,脸上挂着相唯从未见过的灿然笑容,素来冷清的话语声中,此刻却带着醉后的慵懒欢快,“您又输了,这明明是第两千九百八十三杯了……”
“哎哟!”扶兮不轻不重地摔了自己一嘴巴,“老子又顺错了!愿、愿赌服输,这回该讲哪个了……哦哦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这个。”
扶兮凑近弥若耳畔,嗓子却吼得比雷声还响,“上个不是说了,那臭小子因为太招女妖们喜欢了,每每出门都变作女子么?”
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的弥若应声点头,满脸求知若渴的神色,“嗯嗯,您说他扮相太好看,还差些被几个男妖掳去做暖床娘子……”
扶兮猛地一抚掌,“就是这出!那小子那时正是换毛的时候,与那几个男妖斗法时,一不留神被自己身上褪飞出的毛给哽住了,若不是老子在紧要关头及时赶到,这小子的贞洁可就不保喽!”
“贞、贞洁?”弥若的舌头有些迟钝,歪着头迷瞪着眼瞅着扶兮,不耻下问:“难不成他还是处……”
相唯见情况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亟亟地打断弥若的话语,“娘子,你怎么能饮酒?多伤身啊!”
说着,拿起一旁的酒壶,直接朝神识晕乎的扶兮嘴里灌下几口,堵住他的口无遮拦。
“师父,您看您也喝得差不多了,早些休息啊。我先带着媳妇回去,得空再来看您。”
弥若抬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突然冒出的人影,十分自然地伸手环上了相唯的脖颈,撒娇似的冲着他耳边吐气,“夫君,你来了……”
温热的酒气吹拂着相唯的耳郭,再加上弥若这绵软无骨的娇声叫唤,只觉得浑身都酥了大半。
还不等相唯缓过劲,身下传来“通”地一声,竟是烂醉的扶兮跌下了桌案,却紧紧拽着相唯的脚踝,眼睛半睁半闭着,几个字眼从嘴角溢出,“药、药……孙……抱抱……”
相唯顿感欲哭无泪,这两个无品的酒鬼,将自己的不堪糗事当做下酒菜还不够,如今倒还要自己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待相唯将烂泥似的酒鬼师父抬上了身后的软榻,正瞅见倚着门框偷看的那个鲶鱼童子。
他朝童子弯唇一笑,“师父又喝上头了,只能劳烦你照顾一二了。”
童子滴溜溜的黑眼珠转向鼾声如雷的复习,不一会又滴溜溜地转了回来,冲着相唯毫不犹豫地眨眼点头,示意没问题。
相唯舒然吐出口气,“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说完,抱起一旁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媳妇,一边无奈地喃喃自语:“早知道,就一把火烧了他那破酒窖了,眼下倒省了这么一出”一边捏诀幻影移形地从酒香满溢的屋中消失。
童子看着相唯消失的地方,扑闪了几下眼,才上前扯了扯软榻上状似昏睡的扶兮。
“走了?”扶兮慢悠悠地从榻上坐起,面色虽是红润,但眼中清明不见半分醉意,“那件事情,可查明白了?”
童子点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小块帛布碎片,恭敬地递给扶兮。
扶兮瞄了一眼碎布上的几行字迹,恍然大悟之后,蓦地嗤笑出声,“竟是这样,天帝那老东西果然有一手。”
说罢,又将那帛布递还给童子。童子接过后,不多看一眼地就塞入自己的嘴巴,嚼也未嚼就咽了下去。
扶兮抚了抚童子的髫发,目光慈爱非常,“这可是司命的命薄册子,可得吃干净了。”
童子甚是听话地点点头,冲扶兮咧嘴一笑,露出里头森然的尖牙。
李府,漪竹轩。
相唯将怀中已睡沉的弥若小心翼翼地放置于榻上,正欲倾身取过内侧的被褥给她盖上,不料腰际突然一紧,低头看去,竟是被醉后迷糊的弥若给双手抱住!
虽然知道她是醉后无意识的行为,但相唯依旧做贼心虚地咳了几声,深呼吸了几口气,想扳开她环顾在腰侧敏感处的手臂。
可惜,弥若酒后的力劲大得惊人,相唯又担心自己用力过度弄伤她,哼哧哼哧拔河似的好一阵,缠在腰间的手臂却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
最后,精疲力竭的相唯,不得不放弃与媳妇的对抗,双手撑住床榻上气喘如牛。
他一面顺着气,一面朝犹然酣然而睡的弥若苦笑,“我今儿算是见识了什么是人不可貌相了,果然是……”
本闭眼熟睡的弥若却蓦地睁开眼,迷离涣散的眼眸下,是难得一见的狡黠顽皮,“你师父说,你最怕的,就是旁人挠你痒痒,尤其,是这儿。”
话未说完,弥若的灵动十指就在相唯的腰侧一阵乱挠,难以容忍的痒意令相唯无从招架,“哈哈哈……你快、快住手……哈哈哈哈……”
弥若却是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畅然的嘴角带着报复的快意,“谁让你常常欺负我来着,这都是你罪有应得!”
在这孩子般的报仇中,弥若玩得乐此不疲,相唯却是狼狈不堪。无奈,完全处于下风的他,艰难地忍住笑,绷着脸警告道:“你再不住手、再不住手……我、我可就要……”
“你就要如何?”弥若的动作蓦地一滞,漆如点墨的眸子里,尽是满满的好奇。
“我就……我就要还手了!”未说完,相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弥若的腰际腋下连连出手,眨眼间便从被动的防守一跃成为主动的进攻。
“你竟然耍诈……哈哈哈……”弥若惊呼一声,却被紧接着自己的欢笑声所掩盖。
“哈哈哈,不玩了不玩了……哈哈……你快住手……住手……”弥若睁着因笑而朦胧带泪的眼睛,向相唯举白旗投降。
相唯喘着粗气,自知体力不支,便顺水推舟,“行,但你,你也不许再玩了。”
弥若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不玩了,我也不玩了。”
待相唯从弥若腰侧收回手,弥若唇畔微抿,眼角露出几分得逞的狡猾,可准备偷袭的手才刚刚抬起一半,就被早已识破她意图的相唯一把攥住,紧紧地压在她的头两侧。
相唯朝着身下颇为失望的弥若轻轻勾唇,笑得如沐春风,“跟我玩偷袭,你还女敕着呢!”
“你又耍诈!”弥若嘟嘴抱怨,以示不满。
相唯哭笑不得,将手中攥着的手腕在她眼前晃了晃,“到底是谁耍诈?”
弥若自知理亏,试图转移话题,“你、你弄疼我了。”
她的意思本是想让相唯松开她的手腕,却被相唯误会为是在上方的自己压着她了。
“咳咳,抱、抱歉。”相唯尴尬地轻咳几声,试图从弥若身上起身,却不料竟一时难以动弹。
相唯皱眉低头看去,才发现二人因片刻前的玩闹,此时被床上的褥子紧紧缠绕,半分空隙也没有。
“好像被缠住了……”弥若轻声吐气,淡淡的酒香从唇齿间溢出,令咫尺外的相唯闻之欲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