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用饭的时候,大家便都往贾母这里来,贾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说甄家因何获罪,如今抄没了家产,回京治罪等语.贾母听了便十分不自在,想着昨夜王夫人自作主张,没经自己的同意竟然抄起了园子了,这是败家的征兆啊,偏偏今天又传来了这甄家获罪的消息,因此形容懒懒的,不愿意多听王夫人多说。
贾母恰好见到尤氏进来,便打断了王夫人的问话,问尤氏道:“从哪里来的,这几日怎么不过府里来了?”尤氏应道:“不过是府里事情忙而已。贾母想起这些日子贾珍脾气愈发的古怪,也不在像以前那样经常过来请安,如今和自己说话时话里话外都说自己得了什么仰仗。府里的事情,自己不说全部知晓,也知道大半,近些日子来那位王爷和珍哥儿更加亲近了,老大还抱怨过自己引荐他过去,结果被一脚踢开了呢。也是,尤氏到底是贾珍的妻子,珍哥儿发话了还能不听,只是自家定的策略是左右逢源,谁能有十成的把握呢,只要保住现在的富贵就行了,只盼着珍哥儿别忘了贾家的立场,千万别完全投靠了一头,要是有个万一,可是要出事的呀。
本来想着转开话题,结果提起了更加糟心的事情,一时三人无话。尤氏本来想跟贾母说一说王夫人似乎收了甄家的东西之事,只是王夫人此时就在这里,二则自己进来之前似乎王夫人就在说此事,想必老太太心中有数,再则有什么私密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便是这会儿说出来也无济于事,既是如此,便根本不必再提了。三人沉默着,一时只听见屋里那个金自鸣钟的响声,还是王夫人打破了沉默,问起了即将到来的八月十五怎么过。♀
王夫人笑道:“都已预备下了。不知老太太拣那里好,只是园里空,夜晚风冷。”贾母仿佛看到了贾府那看似繁茂中隐藏的腐朽之气与那江河日下的未来,不由更加想要将这八月十五过的热闹一番,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了,便笑道:“多穿两件衣服何妨,那里正是赏月的地方,岂可倒不去的。”说话之间,便有那懂得看颜色的媳妇看出房中的气氛缓和了,端上了饭来,王夫人尤氏等忙上来放箸捧饭。贾母见自己的几色菜已摆完,另有两大捧盒内捧了几色菜来,便知是各房另外孝敬的旧规矩。贾母因问:“都是些什么?上几次我就吩咐,如今可以把这些了罢,你们还不听。如今比不得在先时那么着了。”谁料这些日子都叫了俭省的王夫人上来道:“不过都是家常东西。今日我吃斋没有别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大甚爱吃,只拣了一样椒油莼酱来。再者府里面委屈谁都不能委屈了老太太。”
王夫人为何如此财大气粗起来,却是昨日接了甄家昨日里送过来的东西,她倒是胆大,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依着以往要找个替罪羊自己躲在后面吞好处的心思,本来王夫人不必亲自做。可唯一的好人选凤姐儿跟着贾琏去了外任。王夫人想着赦大老爷是个好财如命的,要真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他,自己能不能分到十分之一还是问题呢,自己的老爷更是个不中用的,自己一说必定让自己还回去的。老太太纵使答应了收这些东西,定然不会让自己使用,依着她与甄家的交情,必定要自己将来还给甄家的。自己打的主意就是拿了东西不认账,反正甄家落了罪,还能奈何的了自家吗。♀唯一一点叫自己担忧的是万一甄家的人说出去可就不好了,唉,自己的哥哥王子腾不在,要是他在的话,定能帮自己处理好甄家。也罢,暂时甄家人是必定不敢来要东西的,等他来要的时候,几十两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便是真说出去,依着自己家的权势,谁会相信。
王夫人今天气色好,便又给老太太送上了孝敬,也是说明自己的管家本事是不差的。贾母也不语,不过是选了几样宝玉黛玉贾兰等人爱吃的菜送过去,谁料等贾母饭毕,留下尤氏在跟前吃饭,看到了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头,盛这个饭来给你女乃女乃。”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弄巧成拙,此时忙上前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心知肚明,只是此时不能露了艰难的下境,便笑道:“这叫做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
却说王夫人得了这么一大笔家财,如何府中仍是这么艰难,原来甄家的那些东西王夫人自然不会归到官中的账上去,悄悄的锁入了自己的库房。她想着凤姐家的哥儿如今被带着出了京城,自己触手莫及,要是贾琏真干出点什么功劳,承袭了这府里的爵位,难道这么多的好东西就归了他们大房,便是两房一起分,自家也顶多只能分三成,这不能不防。归到自己的嫁妆中,便只能留给宝玉和元春,便是贾环那个猥琐的小子自己不愿意也不能得一点半点。因此如今府里的官中账上仍是一点钱也没有,只等着重阳节过后的租子送上来呢。再有从自己这里领钱,也显示自己受了委屈,用自己的嫁妆补贴夫家,也得老太太和夫君的看重,二则自己在府里说话分量更重一些,这一日一日的自己权柄重,不怕宝玉的婚事把不到自己的手里。
尤氏吃过饭后见贾母神情懒懒的,便也没多留,告辞而去。走至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众媳妇放下帘子来,便带着小丫头们先直走过那边大门口等着去了。因二府之门相隔没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来往不必定要周备,况天黑夜晚之间回来的遭数更多,所以老嬷嬷带着小丫头,只几步便走了过来。众嬷嬷打起帘子,银蝶先下来,然后搀下尤氏来.大小七八个灯笼照的十分真切.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想起今天在西府内所见之事,只怕连个后路也留不下了。一时怒向胆边生,遂向银蝶众人道:“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马自然在圈里拴着,咱们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
却原来上次平安京事情贾珍抢过去之后,得到了忠顺王爷的赞赏。偏偏贾珍出了力,听王爷话里话外没有将两府分开。因而想着自从有了娘娘,那园子自己也出了力的,偏偏好处和孝敬都给了西府,如今好不容易搭上个王爷,便不想让西府抢先了。他自己虽没什么能力,却是族长,因而偷偷向王爷进谗言,道西府如今在皇上跟前有一位贵妃娘娘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全力为王爷奔走呢,倒是自己东府人脉手段样样都不比东府差,对王爷的忠心更是胜过一筹,并且自己平日里交游广阔,也许能帮上王爷的大忙呢。
忠顺王爷本不以为然,他看重的根本不是贾府,而是贾府四大家族中那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史家和王家都亲近的是西府,王子腾这个重臣更是拉拢的重点。只是这些日子,皇上看自己看的愈发牢靠,自己亲近优伶戏子之流的人物,皇上该打压自己还是照样打压,王子腾那样两边都靠的人物圣上也明升暗降的调出了京外,换上了心月复人马。自己也许该换个思路,这些掌权的百官不能拉拢,可勋贵们可是可以的啊,虽然他们不掌兵,但是祖辈们都有恩与军中将领,交好了他们,也是一大好处。贾珍交游广阔在此时便成了一大好处。
也不知忠顺王给贾珍许诺了什么,自他去见过王爷一次之后,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裤。不上一月,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更是赌胜于射了,这些世家公子,都是不当家花花的,手边有几个银钱都是漫撒。此时贾珍一则替他们还了赌债,二则天天一起饮酒作乐,交情便一日比一日深了。忠顺王爷十分满意,一则这些虽然都是少年,却是各个勋贵府上未来的继承人,二则没有结交他们的父辈,结交的是这些没在朝廷上当差的少爷辈,便是皇上也说不得什么了,自然又多加看重了贾珍几分。
贾珍喜的无可无不可,乐颠颠的回去,更加不疼惜银钱,昼夜不息的聚众玩乐,那些纨绔子弟们也都不顾辈分,称呼他为大哥,颇有一呼百应之势。
尤氏原先也不管,如今见没两天就快中秋了,仍是这么着,气急了。当夜回去之后也顾不得多长时间没见贾珍,派人将他请来,说了贾母中秋请宴之事,贾珍晃了晃神,才想起正日子来,应了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