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神仙一念间(青梅版) 念十四

作者 : 张谜经

经魔昂邀请,双火留下来和我们一块吃饭。♀

我想魔昂的做法很明智。因为他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我也可以长时间保持沉默,但这一起在魔人城中居住的第一天,太冷清了未免尴尬。而双火留下来,屋子里就热闹多了,他可以一边飞快地咀嚼肉干,一边飞快地在魔昂和我之间对话。

他问魔昂最近什么时间去打猎,和魔昂探讨城中各派势力的矛盾。言谈中,他们也会给我做介绍,使我我模模糊糊了解到一些现状。

食物的匮乏是魔人国最大的问题,魔人一直在做各种尝试,但猎物还是逐年减少。而在这个大矛盾之下,魔人之间分为两派,异恋一派和禁欲一派。

禁欲一派是明面上的主流,但按双火的说法,“禁”得并不彻底,只是禁了男女之事,但男男之间、女女之间常有隐情,只要不说破,却也不受责备。

但是,异恋一派则是国内法条明令禁止的。只不过当权的魔君在年轻时相对开明,导致异恋一派的势力在暗中有所增长。

如今,魔君即将退位,管事的是魔兰公主与魔藏王子。

公主沿袭魔君的做法,对异恋一派暗中包庇,但王子是坚决抵制的。

王子曾经让通晓算数的魔人测算过,结果认为如果彻底消灭异恋一派,可以避免许多新生儿,能延长魔人一族上万年的存续时间。但双火说这个测算跟所有的测算一样,根据就是虚构的,结果自然没有可信而言。

晚饭吃罢,夜色已经黑透,双火急着要走。

魔昂难得开玩笑,问他:“急着去见谁?”

“喔老大,我不是怕我不急你急吗?”然后他贼贼地瞟我一眼,又匆匆开门,而此时外面有个魔人正匆匆赶着进来,两位差点撞到一块。

“你怎么来了?天色不早啦。”双火说着去拉那个要进屋的魔人,想把他拽走。

那个魔人挣月兑开,低声并有些怒气地说,“我要和魔昂说几句话。”

“我在这。”魔昂在桌边应了一声。那个魔人便走了过来。

在昏黄的月光中,依然能看得出他面色煞白,白得像我忘在泉边的灯笼纸。他看着坐在魔昂身边的我,眼神谈不上友善,事实上,他像攒着很大的怨气。

魔昂淡淡地问他,“你有什么事?”

“我有……就是他!”那魔人说着指向我,让我有些莫名其妙。

双火走上来拉他,说着“走啦走啦。”

“不,我偏要说。”他甩甩胳膊,指着我问魔昂,“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魔昂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生气。那魔人胆子便大了一些,声音发尖:“朋友要住在一起吗?”

双火先有些不乐意了,用力拍打一下那魔人的脑后壳,“你有毛病啊?老大的事要你管?”

“这事我就要管。”那魔人的脾气很倔呢,梗着头看向魔昂,“你自己亲口说过,你是支持我们异恋魔人的。我还以为你喜欢公主所以能理解我们,但你为什么找了这么个……这么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

“他叫无所求。”魔昂说着,又出乎意料地揽过我的肩膀。我刚才吃的都是生菜,肚子正很难过,被他这么一揽过去,歪着身子,感觉肠子都疼,但听到魔昂说:“谁敢动他,我就宰了谁。”我的肠子立刻不敢疼了。

这下可把这个白脸魔人气坏了,我疑心他要哭出来,但他没有。他只是忍着用力抽噎几下,特别悲恸又特别失望地说:“你自己都不是异恋者,你谈什么支持我们!我真后悔我之前那么崇拜你!”

等他发泄够了。魔昂终于松开我的肩膀,站起身,几近顶棚的高度。

“我支持你们,只是在支持不同的选择。如果你反过来倒要排斥其他,那你跟现在排斥你们的力量,确实没什么两样!”

魔昂的声音不大,但冷冷冰冰。屋子里瞬间像生出一层霜。来讨伐的魔人有些犯傻,双火再拉他,他就踉踉跄跄地跟着走了。只听双火责备地嘟囔着,“莽莽撞撞不看清楚,那是个女的。”

出门后,双火又探进头来,冲我笑嘻嘻地说,“快帮老大泻泻火,拜托。”

怎么泻火?

“不用理他。”魔昂又坐了下去。

我从刚才那白面魔人的话语中,隐约意识到魔昂和我的朋友关系有些歧义,似乎跟仙人国里的朋友不太一样,我试探着问魔昂,“他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你再说清楚一些。”

“……他们是不是把朋友当做了成亲啊?”话说出口,我才发觉“朋友”和“成亲”两个词放在一起颇有违和感。

没等到魔昂的回答,屋子里静悄悄的。白云犬正乖乖地趴在墙角。

魔昂终于淡然开口,“也许。但我不介意。♀”

“嗯?”

“朋友和成亲一样不重要。”

噢……我的肚子又开始痛了。真是有点儿反常。身体里似有什么在板结,揪扯起皮肉,让我不自觉去想缩成一个球。

魔昂以为我是困了,指点了一下南面的木床,“你去那边睡。”

白云犬倒是先乖乖地跳了上去,我随后在它旁边躺下。魔昂从桌前站起身,没有歇息,经过我的床头,却开门朝外走去。

他进了后园。我感受到地面轻轻的一颤,似有什么东西从树上跳落下来。

随即有一个兴奋的声音响起,“你今个在擂台上的那招可真够劲!直直把那家伙给踢飞啦!”

“你去看了?”

“……我本来是留守在这里的,只打算在树顶上望一望。但后来有猎物,我就去追了……”

“追到没?”

“那白狗跑得挺快,最后跑到你脚边去了,它怎么都不怕的。”

“因为它认识我。”

“我原来不知道哇……真不知道……好吧,我就是对你的朋友看不惯。瞧着应该比我年龄大吧,结果瘦了吧唧的,而且脑袋还不好使。嘿嘿,我今天骗他一下,他就上当了。我看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我没指望过他有用处。”

“……那大老远的把他找来干嘛?”

“没用处,我却要他。”

“我不明白?”

“你只需要知道,不准轻待他,也不准轻待那只狗。”

“好吧……他和那条狗一样重要。要不要我去给他们赔个礼?”

“不必,他已睡下。”

“啥?睡了?都睡了一个大长夜,他居然还能睡得着……”

经他这般提起,我自然想起了在漫长黑夜中拖沓冗长的睡眠。迷迷糊糊的感觉立刻油然而生。

然而,虽然神智一时被睡意蒙蔽,但肢体里在过去的漫长黑夜中积累下的精气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乏劳,我睡得很浅。时时游走在梦境与醒顿的边缘,浮浮沉沉,渐渐又做起惯常的那个梦,只是梦里有了不同。

我仍看得见头顶起伏的海面,望得到海岛墨绿色的影像,甚至听得见有汩汩水泡从身边飘摇而生。

我在暗流中悬浮晃动,不安分停留,总想漂游到水面上方去看看爷爷居住的小岛。

然而,当我一路上浮,即将要冲破水面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却生生把我拉回了海底。我自然憋闷,又挣扎着飘起来,感受到水流与身体的摩擦,向水面冲刺。可是,那股可恶的力量又出现了!

我看不到那力量的源泉是谁,只是盲目地与之抗衡,被按下去,再飘起来,浮沉于海底与海面之间。

“没用的。”

我隐约间听到这句话。像是魔昂的声音。我辨不清是他出现在了我的梦里,还是睡前他说我没用的话仍流转在耳边。只是这几个音如同一股细小的漩涡一直在我耳边盘旋。

“没用的。”

“没用的。”

我被它吵得烦躁。

我辨别不清自己有几分清醒。仿佛同时同地,出现了两个我。一个是多年来在师父身边驯良的我,而另一个则是陌生的我。

驯良的我让我服从,陌生的我却叫我反抗。

终于,在我又一次尝试的时候,那股力量没有及时出现阻止,我得愿以偿地冲破那片倍感压抑的海面,看到了开阔的天空——但是,期待中的小岛却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只剩下四围里灰茫茫的水,无边无际中透露着不祥。

我记忆中的那座小岛呢?我在水下看到的幻影呢?那个向我挥挥手的神仙爷爷去了哪里呢?

我左右张望,却只见四下茫然。

心里忽然失落得难受。我好想再见到那个朝我摆摆手的神仙,好想听到他说“不急不急”,我怀念听过他的话之后一路下沉回海底时心中的满足。可是,他去哪了呢?

茫然间,我只能把眼睛睁大一点而、再睁大一点——却看到眼前晨光中陌生的房顶——我已然从床上苏醒过来了。

歪身看向魔昂的床。床板的青色兽皮上,只铺洒着淡淡晨光,似乎他一夜都没有回来过。让我心中怅然。不知是因为未见到他,还是因为那个梦的感觉在持续。我无法分辨。

恍然间,目光飘到房屋顶部的窄窄窗口上,愕然见到四只黑幽幽的眼睛。它们很安静地注视着我,带着好奇、带着考究,却没有任何窥探的惭愧。

我眨动一下眼睛,那四只眼睛也齐刷刷眨动一下。

会是谁呢?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一瞧的?我从床上坐起来。睡梦中,我的龟甲服已经顺着腿一路上蹿,卡在了腿根。我抓起衣角往下挣一挣,然后走下屋地。

不时抬起头,发现那四只眼睛仍旧一直在跟着我,平静且无辜。

然而,等我开门走到外面时,却看到四个女魔人矫捷地拆开刚刚双叠的姿态,迅速跑离、隐入树木中消失了踪迹。

真是奇怪。

“汪。”

白云犬在我身边轻唤一声。原来它一直蹲坐在门外,静静注视着那四个合伙爬窗的女魔人。

与疑惑的我不同,白云犬没对刚才的事情产生任何好奇。它用前爪在地上无聊地画着圈,然后抬起来拍拍我的小腿肚子,“汪”。

与昨天相比,它显然已经恢复了不少活力,并且还在饿着肚子。

我打算去做早饭。返回魔昂的房子里转上一圈,却没见到灶台。

走进菜园里,随手摘下一条适合生吃的黑瓜,坐在树墩上与白云犬分享。

咀嚼的间隙,我望向远处。在幽幽丛木之间,有着错落疏离的黑房子,在晨光中愈发像是用黑色岩石凿出的一般坚毅。而且,它们都没有烟囱。回想着此前遇到的魔人,他们也都像石头凿刻出来的一样生猛。这似乎是一个用石头凿出来的世界,异常坚固,却没有生命。

“你在看啥?”

突然,一个声音从树上飘下来。我循声去看,是那个半大的魔人,正从层叠的圆叶中露出脑袋。

我没有回答他。他有点儿不自在,“昨天的事情,你还记着啊?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汪!”

“你看,你的小狗都原谅我了。它是在跟我问好呢。小白你好,我叫小刃。”

“汪!”

我并没从白云犬的语气中听出任何友好。其实,在知道了这个叫小刃的是魔昂的朋友之后,我明白他不会对白云犬再有什么威胁。但是从心里,我对这个半大的魔人产生不出好感。

奇怪,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抵触。从前和师父,每每去仙都都要受到一路嘲讽,但我没有对那些言语上过心。后来被陌生的老头陷害,被仙姑恶待,我也没有耿耿于怀。似乎,眼前这个魔人是第一次唤醒了我心中那个被叫做“厌恶”的感受。

我一时不能习惯这样的自己,转身回去房间。听到那个叫小刃的魔人仍在树上喊叫了几声。

我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反而脑袋里一直盘旋的念头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是真诚的。

坐在床上,耳边清静下来,我渐渐记起之前师父说过的话。

他说,每一个仙人都有两只耳朵;当他跟喜欢的仙人在一起时,他用右边耳朵听;当他跟喜欢自己的仙人在一起时,他用左边耳朵听;当他和厌恶的仙人在一起时,他两只耳朵都不用,他的脑袋里会自然冒出来别的话语,那些话语都是他对别人的成见。

难道,师父的这番话开始在我的身上应验了吗?那么我和魔昂在一起的时候是用那只耳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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