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论嫁
令狐青渚闻听女儿,明知不爱却仍然要嫁给柳云开,登时大怒。
“既然不爱,那嫁给什么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令狐纤月反问。双眸宛如秋水,不兴半点涟漪。她身为女儿家,虽然说的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却没有半点羞涩困窘的儿女情态。淡然自若,侃侃而谈,仿佛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令狐纤月继续说道:“况且,嫁于柳家,于国有益,于天下有益。自从柳云开掌管沧山郡一应公务,番帮外族那些马贼、流寇,再不敢轻犯我大燕滋扰生事,因为他们知道,今日的沧山郡,已经是铁板一块,一旦烽烟再起,沧山百姓在郡守的带领之下可以说是举郡皆兵,他虽不能修习武技,却是沧山当之无愧的‘将军’。”
“抓住了柳家,往小处说是全了公父你的兄弟之谊;往大处说,更是扰聚的沧山百姓之心。所以,纤月愿意。”
令狐青渚听罢默然不语,身为一国之君,他着眼天下,治理天下,杀伐决断何尝有过半点犹豫。为了大燕江山,他可以无所不为,多少年来一向如此。但面对令狐纤月,对面自己的女儿,他做不到!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有自己的幸福,他可以为天下舍情,却不希望他这个女儿也如他一样。
可事与愿违,令狐纤月偏偏又一个性情之心很淡的人,在她看来万事万物皆可算计——就如她刚刚毫不犹豫的答应嫁给柳云开。不为情,不为爱,甚至明知对方命不久矣,还坚持如此。只因这样做于大燕有益。这让他感到既痛惜又无奈。
其实,令狐纤月所想的他再明白不过,柳云开若死,柳家无后,那么帝师柳清臣百年之后,柳家一倒,朝局必生变数。这种情况下,公主下嫁柳云开,则柳家无忧。扶稳了柳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稳住了朝局,稳固了江山。
若是可以为柳家诞下一子,那就更好了,忠良之后,大燕的基石。♀
良久……
“可那柳家小子——纤月,你上次不是说他命不久矣么?”
令狐纤月伸出素手,一边拿起御墨在一方砚台上轻轻研磨一边说道:“正因为他命不久矣,纤月才更要嫁——并且要尽快嫁!”
“哦?”令狐青渚眉头紧锁,知道以女儿的智慧,他能想到的她一定早已经想到了。
“可为父观那柳家小子,虽是书生,只怕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他若知你无情而嫁他,怕是不但成不了姻缘,还会生出芥蒂啊!”所谓关心则乱,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令狐青渚也不能例外。古往今来,身为君主,最重要的便是要知道权衡——证得失、明利害,从纷繁芜杂的局势中抽取最大的利益。
见父亲紧紧凝在一处的眉头已经渐渐舒展开来,令狐纤月浅浅一笑:“公父放心,纤月自然可以……不教他生出芥蒂!”
“待为父来日同他谈谈。”令狐青渚看着女儿,心里一阵感触,或许只有在自己面前,她才会露出这种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吧!想到这里,喟然一叹。“纤月,你对大势的分析,对大局的把握确实无人能及,你那弟弟若是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令狐纤月脸上泛起一股柔和的神色:“弟弟年少,大了自然就会好了,父亲不用过于担心。”
高高的门楼上一块牌匾,上书“帝师府邸”四个烫金大字,乃是国君御笔亲书,是对柳家两代帝师的最高褒奖。一别三年,直到此时,柳云开方才有种久别归家的感觉,府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父亲,正叔!云开回来了!!”柳云人未入府,声音已出。♀
“公子回来了!”柳正疾步如飞,满脸喜色迎了出来。
“混账!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在柳正身后,柳清臣伟岸的身形缓步而出,四平八稳、面色微沉。
柳云开分明看到父亲眼中一丝掩不住的慈爱之色——是他从没见过的,或许见过,但以前却从未曾留意。此时此刻看到,连同刚刚那声一如既往的喝斥,都让他倍感亲切,不知不觉间眼眶有些许湿润,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你两位兄长请进屋来!”柳清臣语气转缓。他目光如炬,儿子那点小情态哪里能逃过他的眼睛——这混小子看样子是真的长大了,想到这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快慰。
“钟离见过柳叔父!”
“陆畔见过柳叔父!”
钟离和陆畔两人以前做马匪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见到传说中的帝师,果然儒雅中不失豪迈,顾盼之间大有破敌万里,执掌天下的气势,不愧是大燕肱股重臣,中流砥柱,两个人暗暗心折之下连忙躬身见礼。
“好好好!!!两位壮士都是英雄人物。快快里边请!!”
“咦,青笺呢?她怎么没同你们一起回来?”柳清臣
“青笺在这儿,青笺见过伯父。”青笺笑声清脆,一闪身站了出来。连续奔波数日回到承天,她仿佛比少爷还要高兴。
“云开,赶紧沐浴更衣,君上有命,你到了家之后,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商!”几个人刚刚安顿停当,柳清臣便来说道。
“啥?入宫?入宫干什么?”柳云开想不通,怎么君上好像就盯上了自己,先是老远八远的将他从沧山调回帝都,到家之后,连口气都不让喘便又要自己即刻入宫。
“混小子,君上相诏,岂容你妄加揣测?要你去,你便去。难道为父还会害你不成?!”老爷子怒意隐隐,有爆发的迹象。
“记着,见了君上,莫像往日一般言语无状,切记休要胡言乱语,给我好生对答!听见没有?!”
“知道了!”柳云开应了一声,走出家门。
大燕整个皇宫分作南、北两座宫城,有四座阙门分列四象方位,分别为朱雀门,东为苍龙门,北为玄武门,西为白虎门。
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经由复道相连,朱雀门作为皇宫的南正门,由于皇帝出入多经朱雀门,故尔此门最为尊贵,修葺建造也格外巍峨壮观,远在四十五里外的遥望朱雀门阙,其上宛然与九天相接,堪称帝都承天之奇观。
柳云开进得皇城,在黄门侍卫的引领之下径自来到大燕国君的书房。
“小子柳云开拜见君上!”
令狐青渚端坐在上垂手,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柳云开的话,只是双目一瞬不瞬看着他,看不出是喜是怒。令柳云开好生纳闷,君上将他叫来,却又不说话,这是何用意?
“沧山郡守柳云开拜见君上!!”柳云开换了个称谓,加重了语气大声道。可上座之人依然一言不发,仍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邪了门儿了,柳云开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外界所传果然不差,虽是一介书生却英气十足,外表故作恭顺,却是仍然难掩内心狂放不羁!”令狐青渚忽然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兀那柳家小子,你片刻之前那般的谦和恭顺的模样,做给谁看?你难道不怕老夫治你个欺君之罪?!”
柳云开笑了,‘欺君之罪’这顶大帽子实在是吓人,却吓不到他。令狐青渚如此说,洽是表明不想看到他故做作恭顺之态。当下心中明了。
“你不怕么?”
“死则死矣,怕它何来?不过是庸人自扰,徒伤骨气而已。云开若是闻听一个‘死’字,便吓得噤若寒蝉的模样,岂不是教您失望了?”柳云开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哦?如此见识、如此气度,贤侄,你当真只有二十岁么?”令狐青渚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他如此一说,倒叫柳云开一时之间无法回答了,难不成告诉令狐青渚,自己千年一梦几乎是两世为人。说不上君上非但不信,还会认为是在戏耍于他。
“怎么?”令狐青渚又说话了“贤侄,难道连声叔叔你都不肯叫,莫不是对老夫将你从沧山调任回来有所不满吧?”
柳云开退了三步,整理一下衣裳,上前施以晚辈之礼:“小侄不敢,小侄柳云开拜见叔父!”说着从怀中取出述职奏折一并承上。
令狐青渚接过奏折,却没有看,轻轻放在桌上:“哈哈哈哈……好!贤侄免礼。不过你我叔侄今日不谈国事,述职的事情他日再说。”
说罢,便笑吟吟的看着柳云开,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衣衫,看进了他的骨子里,果然姜是老的辣,不声不响,便叫他产生一种在他父亲面前才会有郝然。
“不知叔父唤小侄前来,有何要事?”
总算看到了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正常神色,令狐青渚老怀大慰,畅快非常。“确实有事,不过,却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看你那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只是放在心里想想,嘴上却道:“小侄愿闻其详。”
令狐青渚点了点头,似乎对柳云开的反应非常满意:“贤侄,你可还记得纤月?”令狐青渚笑得像个狐狸,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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