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祁国,自是一番好景色,绿意盎然,水色秀美,清风拂面,微露轻雨。♀
画舫飘飘荡荡,在这十分舒适的情况下,凤洄睡着了。
梦中一番朦胧,梦醒不记事。
柳燕在二十四桥的桥头打着个粉红色的阳伞,伞面遮着她的脸,看不清表情,只听她大喊:“凤洄,不好了!”
凤洄探手掀了一角薄纱,露出半张脸来:“何事不好?”
“西窑起事了!”
凤洄挑起了嘴角,该来的终于来了。
暮色宫中,凤洄快步行走在回廊下,广袖迎风。
叶钧努力维持的局面,被人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不知叶钧会做何感想呢?
“凤洄公子您可算来了,帝君已经宣召多时,几次派人催促。”老太监引路在前,凤洄进入大殿。
与以往不同,殿里燃了灯火,而且也不仅仅只有叶钧一人,几员面孔熟悉的大将也在其中,可知事态严重,凤洄整理衣冠,以礼拜见。
寸宽的黑布将叶钧的眼睛蒙上,他听到凤洄拜见,赐了座,又对一员大将道:“孟将军请继续。”
孟将军又继续道:“现在已知西窑巫善蛊之人参战,他们制造出来的毒人我们活捉过一个,那毒人奇特,竟不知疼痛,被活活断了脚,竟还一瘸一拐地奔跑,流出来的血液沾在地上,一个时辰后,草地枯萎,而后散发出有恶臭的黑土,令人作呕,我们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种毒人,还请大将军,凤洄公子,以及各位同僚一起想想办法。”
“嗯。”叶钧点头,揉着额心。
天权军所向披靡,但对这种巫蛊邪术却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未曾真正了解窑国巫蛊之术,一时间大殿里议论纷纷,又有人询问孟将军一些具体细节,几番讨论,叶钧始终不言语,众人讨论一番,终究没底,于是征求大将军的意思,纷纷道:“听听大将军怎么说!”
“是,听听大将军怎么说。”众人附和。
叶钧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凤洄,你怎么看?”
凤洄僵直着脊背站起身,作了一揖,眸子转了几番,摇头道:“凤洄不在窑国多年,不知这几年又研制出了什么蛊毒,故而一时不好下定论,更别说抵抗之策了,凤洄认为,如今境况,应当以守代攻,不要跟那些毒人正面交战才是。”
“这可如何是好。”已有将军蹙起眉心。
连叶钧也暗自觉得不妙。
几名将军对了下眼色,又一人抱拳上前请愿:“恳请大将军召回莳公主,率领我等出征,以振我军士气。”
“恳请召回莳公主,以振我军士气!”几人重复道。
凤洄想说话阻止叶钧召回莳公主,可又不能在这多人下坦白莳公主已经不是从前的莳公主。♀失忆的公主怎能领兵打仗,她没有战斗意志,不再是骁勇善战的持国公主叶莳。
叶钧道:“阿莳在祁**权已经名存实亡,此刻窑国犯境,必是抓住这点。去将战事情况拟份奏折呈上去,那姐弟俩若还想坐好龙椅,就必定让人出兵,按凤洄说的,关闭城门,不予以迎战。”
有将军面露辱色。
“天权军不敢应战,自天权军成立就没有这么一说。”已有人心直口快说出他人心中所想。
“是啊!”
“这可如何是好。”
“好了!”叶钧出声威慑,大殿立刻安静下来,只剩呼吸粗声,似平息不下来那不甘与怒气:“毒人之事我会吩咐人探查清楚,军需官,粮草够用多久?”
“粮草五月有余,兵刃半年有余,药材所剩不多,大概一月。”
“药材怎剩如此之少?”
“毒人伤人,军医们研制解药配方,故而药材用量比往常多出许多。”
叶钧点头:“凤洄,通知于帘泉回来,那老头子想窝在坑上享清闲,恐怕还要等上几年。”
凤洄:“是。”
“孟将军,我想你应该懂得如何卧薪尝胆。”叶钧威严地道。
“末将领命!”孟将军起身抱拳。
“跟巫蛊之人对战,饮食方面尤其注意,饮水必定要试毒,另外城郊的河水不可再随意饮用。”
“是!”
“好了,都退下吧,凤洄,你留下。”
一干人等退去后,凤洄死地咬着嘴唇,忽然跪了下来:“凤洄罪该万死,不该隐瞒公主失忆之事。”
叶钧愣了愣,微笑着道:“我就说她很不对劲,原是自杀未成,失忆了。”
凤洄愣神许久,喃喃道:“自,自杀?”
“灰谷营地里,她饮酒自杀,你不知道?”
凤洄彻底呆了:“凤洄不知!”
“你的失职我不想再做追究,以前的事,她还记得多少?”
凤洄吞了吞口水,惭愧道:“当时连姓谁名谁都不知晓了。”
叶钧哼笑了下,又道:“让柳燕护送药材去前线,另外你去查一下毒人的制作方法,还有如何应对之策,我相信,天下没有无法解决之事。”
“是!”
叶钧一推手,凤洄立刻道:“凤洄告退。”
凤洄离开后,大殿里的灯火忽然被一阵风吹灭,殿内光线恢复他原由的灰暗,叶钧取下覆在眼前的黑布,眨了眨眼,舒服地嗯了声,扣着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问道:“原来是失忆啊。”
黑暗中传来犹如鬼魅的声音:“与《持国回忆录》有关。♀”这声音断定道。
“金婵儿有什么消息?”
“她说莳公主已经废了,将天权军交给苍慕勤后,只知吃喝玩乐。”
“只知吃喝玩乐?”叶钧蹙起好看的眉心:“只有这些?”
“算得上有意义的事,她还做了一件。”南思说。
“何事?”
“她找了苍国太医院院判为秋白治眼。”
叶钧啧了声,似是不悦,苍白的面容上尽显疲惫,他撑着脸,有些懒散地改坐为半躺,瞧着殿外的树影。
“另外,少主进宫,见过苍帝,而且有过言语接触。”南思声音平静地说。
叶钧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缓缓道:“说了什么?”
“金婵儿没听见。”
“做了什么?”
“殿内封闭,金婵儿没看见。”
叶钧捏着鬓角的一缕发丝,顿了顿:“总该能听到什么风声吧?”
“少主撞见了苍帝与禄王妃的□□。”南思说完,殿里一下就静了。
许久之后,只听叶钧道:“苍慕勤有将才,却无皇帝命,阿莳这样帮他,早晚会惹祸上身。”
“我的女儿要吃亏,怎么办呢?”叶钧怅然起来。
有哪个父亲想让自己女儿吃亏?
南思却在这时道:“有时吃亏亦是好事。”
“你很少评事。”叶钧道。
南思在暗处敛起眉心,平静道:“她是叶莳。”
“呵呵。”叶钧笑了起来,转言道:“凤洄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我又说不清楚。或许是他隐瞒阿莳失忆之事,过于紧张。”叶钧顿了顿,又道:“但愿如我所想,去把刺凉调到前线。”
“是。”
西窑起事,刺凉收到战报,禀告了莳公主,而她一反常态,只哼了声便继续看戏。
刺凉看着她的背影,无比失望,在这时,月兑月兑在旁偷偷观察着刺凉的表情和眸光,只觉得这人忽喜忽怒,情绪不定,心事重重,内心必定挣扎不已。她便猫腰在叶莳耳边将自己观察到的事与她说了,谁知她也只哼了声,继续看戏。
台上戏子接连翻转腰身,架势拿的好不漂亮,叶莳拍手惊呼,指着台下那武生道:“赏他!”
颜月便拿了张一百两的银票赏了他。
如此阔绰出手,武生吃惊不已,往常十两二十两的到是常事,可如此之多的,却少之又少。
武生褪了行头,跟着颜月来到了叶莳身后。
颜月先前告诉了武生,家主姓石,他本以为是个公子,谁知从背影看来,却是为姑娘,武生作了一揖道:“吴贞谢石姑娘赏识。”
简单明了的话以如此浑厚的嗓音说出,铿锵有力,她不免回头瞧了眼吴贞,微笑着点了点头:“吴先生请坐。
吴贞微一愣神,眉心顿时蹙了起来,方才看她背影没认出人来,竟是那日在勾栏院里,对禄王妃大打出手的勤王妃。
她坐在二楼的小室里,室内开了门,一个矮围栏,视野宽阔,台上盛况一览无余。
吴贞坐下后,以为她会说些轻薄讽刺之语,富家小姐吴贞见的多了,无非是想寻求些心灵上的欢愉,再有那些有权有势的,图谋的也便多了些,无非是床第之间的肉欢。
吴贞看起来有股子自命清高的劲儿,外面传言他卖艺不卖身,得罪了不少人,还能在苍都唱戏,纯粹是因为这人功底十足,嗓子亮堂,确实是个唱戏的料子。
她赏的确实不少,戏班子的班长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逆了人家的意思,顺着人家聊就是了,于是他脊背僵直着,等着她的下文。
颜月斟茶给吴贞,叶莳指着茶碗道:“自家带来的茶叶,吴先生尝尝。”
吴贞看着茶碗未动,以往有姑娘对他软硬兼施,下药的也不在少数,或酒里,或茶里,他那双眼看向勤王妃,抿了抿唇:“草民刚唱完戏,嗓子要空一会才能饮水,石姑娘的茶,草民此刻不便品尝。”
她蹙了下眉心,看了过来,一副不信的样子,最后眉目一转,微笑道:“吴公子是块料子,我还会来看你唱戏的。”
她起身叫人准备回府,吴贞在后面送行,班长也来送行,期间与吴贞以眼神交流,那意思就是在说“你是不是又得罪金主了?”
吴贞小幅度地摇头。
班长又一眼瞪回去:“那人怎么走了?”
吴贞又摇头。
叶莳上了马车,撩开帘对班长道:“不知班长唱不唱堂会
班长赔笑,殷勤的紧:“唱的,唱的,荣喜班出堂会,若是石小姐有需要,派人通知一声,小的们肝脑涂地,铁定唱个满堂彩!”
叶莳点头,命人启程。
叶莳喜欢看戏,且不分种派,只要咿咿呀呀地能唱的,她都能入耳目。
路上叶莳带着点小兴奋地跟颜月闲聊,评论那戏子哪里唱的好,颜月对戏曲不太了解,只想着戏子那身材,真是棒极了,两人聊到此处,一阵欢声笑语。
窑国生事,苍国也不太平,窑国特使前来苍国,狼子野心遭然若揭。
苍帝一反常态,对窑国特使态度平平,没有要联手攻祁的意思。特使以为是持国公主在此起了作用,让苍帝有所顾及,不免心怀恨意。
苍帝并不是勤政的皇帝,略沉迷□□,特使被接见过一次后,就由苍慕勤代为招待。
有些事叶莳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秋白自幼跟在叶莳身边,她的字自然也学了九层像,虽然眼盲,但一笔一划已刻在他心里,假冒她名写封信,自然不再话下。
自从那封信寄出没多久,在苍国的天权军渐渐归掌于秋白手中,苍慕勤凡事都要与秋白商量好,用到天权军的,由秋白全权出面处理,渐渐地,秋白在暗中为自己做了不少事。
苍慕勤趁夜又来到了秋白屋里与他议事。
“她已经是个废人了。”秋白这样说叶莳。
听到此言,苍慕勤蹙了下眉。他看到秋白脸上已经隐藏不住的恨意,似乎有些癫狂,他觉得这十分不妙,谨慎劝道:“那你也别大意。”
秋白露出了嘲笑:“知道么?她竟然想给我换眼。”而后面容变得怅然若失,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唇瓣翕动着,喃喃道:“我的眼睛,就是她亲手毒瞎的啊!”
虽然苍慕勤早已猜到他眼盲跟叶莳有关,却没想到是她亲自下的手,苍慕勤看了眼秋白既怒又悲切的样子,心生同情。
秋白因爱叶莳而生恨,后面的种种,不免令人惋惜。
从冬到夏,半年时光匆匆流逝,刺凉被招回祁国,送嫁将军在临走时,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着,含恨而行。
形势微妙,刺凉的回归没能给战事带来胜利,前方战事吃紧,祁国姐弟二人已经按捺不住,想寻求叶钧帮助了。
叶钧开出的条件是,叶莳所失去的一切,重归于手。
到底是自己女儿,自己不疼谁疼?她失去的,作为父亲,要帮她拿回来。
祁帝说回去斟酌一下,实际是找长公主和大臣们商量对策。
楚家和沈家持反对态度,秋家没表态,想来也是与长公主一条心的,所以属于全票否决,于是小皇帝怒了,御书房里吼道:“既然你们不同意,那么就由你们两家出征吧!”
沈、楚两家又不吱声了,沉默半晌,长公主在旁垂目不语,眉心紧蹙,还是秋霁说了话:“沈、楚两家都是国之栋梁,为国效力实属至高荣誉,我秋家愿倾尽全力,以平战事。”
两家家主对视一眼,心道:“这不是军火钱财的问题,那毒人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只要血粘在身上,就会起满身的脓疱,谁都不忍心看手下亲兵如此犯险。”
小皇帝到底年幼,看两人如此沉得住气,他可沉不住气了,又吼道:“朕出三万禁卫军与尔同仇敌忾,以御外敌!”
三万啊,小皇帝出狠手了,他刚收回的兵权不到半年,这三万禁卫军可是他六层兵力了。
楚家家主这时看了眼书案上,思虑片刻道:“皇上,老臣上的折子,皇上可阅了?”
长公主在书案旁坐着的,小皇帝因为气急败坏,在厅堂内踱步着,想着应敌对策,长公主将楚家主的奏折找出来翻阅。
奏折上的内容往常看来就很平平无奇,但此刻看来,却十分微妙,这是一份请求充裕后宫,立后的奏折。
长公主明白楚家主的意思,对小皇帝道:“此事从长计议,两位大人请先退下吧。”
长公主将奏折拿给小皇帝看,小皇帝瞬间也明白了楚家主的意思。
让我去卖命,总得给我个保障吧?
三日后,楚千悠接到圣旨,入宫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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