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国 燕过无声

作者 : 万能狗刨

黑夜昏暗,河水浑浊,能见度几乎为零,叶莳感觉眼前黑蒙蒙的一片,她初时还能潜下几米寻找秋白,但渐渐地,她发现河水推动着她的身体漂向未知的方向,上下浮动几次,一袭白衣若隐若现地漂浮在水面。

叶莳眼睛徒然瞪圆,她试着发音,耳中却是寂静一片,她把手放在喉间,声带还是震动的。

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在河水里漂了那么久,耳朵难免进水,用土方法试了几次以往进水的处理办法,可耳中却还是寂静如斯。

她当时未在意,也许过一天半日也就好了。

叶莳这时又看向柳燕,只见她一只手手哆嗦着捂着月复部。

柳燕穿的是上下□□的衣裙,所以十分方便查看月复部,叶莳猜到柳燕的意思,以为她在说那里很疼,她挪开柳燕的手,发现破烂不堪的衣服已经难以遮挡月复部了。

叶莳的心顿时咯噔一声,颤抖着手将衣服掀开,只看了一眼,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只见柔软的月复部有一个手掌长的伤口,肠子都露了出来,她这才发现,柳燕身下的石头缝隙里已经流满了鲜血。

叶莳别开眼,抖着手又将衣服放下,哽咽了很久,似乎控制住了情绪,安慰道:“没事,只是青紫了一片,可能是水底的石头磕的,皮外伤,养养就好。”她以为自己说的很自然,却不知到最后,已经带着哭腔了。

柳燕苦笑着摇头。

叶莳心知肚明,柳燕的伤无法得到及时诊治,会失血过多而死,她颤抖的双手捂着脸,哭的天昏地暗,一塌糊涂。

秋白听到声音,挣扎着起身走了过来,看着脸色惨白的柳燕,他则清醒的多,手放在了柳燕的鼻尖,探了探鼻息。

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柳燕费尽全力地抬起手,白皙的拳头里好像握着什么,叶莳翻开她的手掌,发现这应该是一个瓷瓶的碎片,碎片被她握在手里,手掌已经血肉模糊。

叶莳不知这是什么,哭着问她:“你不知道疼吗?握这个干嘛?”

叶莳在夜战曾学习过唇语和手语,她的视线紧盯着柳燕的唇,分辨着她说了些什么。因为柳燕过于虚弱,她的唇瓣只是小幅度地翕动,声音几乎是在唇齿间挤出来的,叶莳只看出了几个词,例如:解决、原谅、任务、父亲、以及她最后说出的一个词,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个词侵占了叶莳的脑子,她呜咽着对柳燕道:“你没有对不起谁,柳燕,你是个好姑娘,你要坚持,我这就去村子里找人,你得活着回崇沅相亲,你会儿孙满堂,死时有儿子送终,而不是躺在冰冷的河滩!”

叶莳用力地握着柳燕的手,而后站起身,拖着剧痛的腿往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可是拖着腿在地上走了两步,便有了阻力,她低头,只见秋白扯住她的裙摆,低着头:“柳燕去了。”他低声说。

叶莳看着秋白,抬手抹了抹眼角:“我去找人帮忙,你守着她!”

叶莳还欲拖动脚步走,秋白抓着她裙摆的手转而抓住了她的脚踝,抬头再次说:“柳燕去了……”

她看着远处的炊烟,颓败地跌坐在地。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叶莳都在哭,时而抬头望天地默默流泪,时而垂头看着已经变薄的雾气中,柳燕安详的笑颜痛哭,时而笑着抓起秋白的衣襟,狠狠摇晃,自责且绝望地哭着问。

她问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雾气渐渐散去,她抱着柳燕,用柳树条拨下深深衔进她掌心的碎瓷片。

她在河边清洗了她的手掌,已经没有血液流出,伤口有些发白,叶莳与她十指相扣,一些关于柳燕的画面不断出现,有些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生的事,有些是之前的,她所不熟悉的事。♀

柳燕像只燕子,轻轻地挥动翅膀,从叶莳眼前缓缓飞过,不留声响。

秋白握了握她的手,叶莳看了过去,只见秋白道:“你身上也有伤,若不及时诊治,日后怕会落病。”

她的眼光有些呆滞,似乎沉浸在什么事中不可自拔。

好久过后,她才缓过神来。

叶莳撕下她的一节裙摆,系在手腕上,指尖轻轻抚着她滑女敕的脸颊:“柳燕,此时此刻,叶莳没有能力为你建造冢墓,没体力和工具给你就地掩埋,甚至连裹尸的草席都没有,我不愿你曝尸荒野。”

她将柳燕抱起,一深一浅地走到胸口深的河水里,浑浊的河水淹了柳燕的脸,她漆黑的发丝漂浮水面。

叶莳脚下的石头咯得生疼,却还是抱了很久:“愿卿随波归故里,天上人间会相见。”

她松开手,柳燕的身体先是漂浮了下,而后缓缓沉入水底。

叶莳又站了好半天,出神地望着天空。

她扭头向秋白走去,对秋白道:“去远处的村子吧。”

可接下来,她便浑身瘫软了下来,她已经坚持了太久,力竭的叶莳被秋白背了起来。

“为我指路。”秋白说,叶莳却没听见,她眯起眼看向远方,缓缓道:“向前走,注意脚下,有碎石。”

在他的指引下,两人终于来到了村子的入口,而这时,叶莳也已经不省人事。

码头边搭了几张桌子,一行人神色各异地聚集在这里。

船老大蹲在长板凳旁,旱烟也不抽了,愁眉苦脸地低埋着头:“怎么办,阁主在我船上出了事,这可怎么办啊!”

叶信厌恶地看着眼前的破茶碗,心想当初不如把自己常用的茶具带来好了,捏着茶碗的手向旁一泼,刚好泼了船老大一身,船老大以为是叶君怪罪下来,抖的身子都站不住了,膝盖一软竟跪了下来,哭丧道:“属下有罪,请叶君责罚!”

叶信撇眼,放下茶碗,笑了笑:“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他一双星眸似有若无地看向苍君和金使,苍君还算淡定,一双眼眸里一片薄红,想来也是心思重重,金使则是缩头在苍君身后,寻求着庇护。

苍君吴贞回首安慰金婵儿,示意她没事。

但金婵儿自己知道,此次任务算是彻底搞砸了。

城主的命令是,秋白能带回来便带回来,带不回来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弄死,行此任务期间,万不可伤了叶莳,并让他们二人与柳燕联系,她会将消息告知他们,若叶莳闹起来,自有柳燕对付。

现如今他们三人不知所踪,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城主是叶钧,阁主是叶莳。

金婵儿相信,这件事会马上传到城主耳朵里,已经过去两天一夜,知道的人太多,想灭口已然来不及,城主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金婵儿已经不敢再想。

“既然找不到人,还是尽快通知城主吧。”吴贞说。

叶信扶了扶额,坦白道:“城主如何宠爱阁主,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叶某至始至终都是回护阁主的,城主即便来了,叶某也问心无愧啊!”

金婵儿气的掐起腰,但她本身对叶君有一种畏惧之感,所以只得小声嘟囔:“叶君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我们如何是好?!”

叶信起身来到苍君面前,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笑意:“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阁主之前交代画家的事还没办理妥当,在此耽搁数日,实在不妥,各位,叶某先送画家去崇沅,就此告辞了。”说罢,他作了一揖,顺脚踢了还跪在地上的船老大。

“还说城主是你的意中人,我呸!”画桥娇憨喊道,为叶莳打抱不平。

画柒凝眸冷瞪了眼画桥,示意她不要多言。

叶信轻咳两声,似有些尴尬:“儿女情长之事,你一个小姑娘是不会懂地。”

船老大连忙起身招呼船员准备启程,而画家等人还留在原地,叶信一把折扇打开,颇显风姿,他以扇做遮挡,在画柒耳边道:“去把她安排的事做好,万一她真不幸淹死了,你办了她生前交代的事,也算了她遗愿,已慰在天之灵。”

他话毕,又收回折扇,微笑着看画柒。

画柒眉目紧蹙,看向滚滚河水:“好,画家去崇沅。”

一行人脚打后脑勺赶时间地上了船,船不一会就航出了码头,金婵儿和吴贞将面具拿下,面色都不太好。

金婵儿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望着远去的船,问道:“他真说走就走?”

吴贞面色冷峻,分析道:“他如此洒月兑不羁只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金婵儿问。

“他坚信叶莳没死,或者,他根本就不关心叶莳死活。”他叹了口气道:“此人城府极深,实在难以揣测,决不可肉眼所观而定论。”

金婵儿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但是回想之前叶君表现,还是有些怀疑,他如此回护叶莳,难道另有图谋?为回护阁主敢得罪城主,他到底所求什么?金婵儿只想了这一点就不敢再向下想去。她点了点头,问吴贞:“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任务失败,自然该回去复命。”吴贞迈出脚步正欲离开,却被金婵儿扯住了。

“阁主下落不明,城主怎会扰我们?”金婵儿十分担忧他们俩的性命。

吴贞摇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钧王府。

看完信件的叶钧拍案而起,低声质问跪在面前的黑衣人:“苍君和金使如今身在何处?!”

黑衣人单膝跪地,垂眸抱拳恭敬答道:“正在回来复命的路上。”

“哼,竟然还敢回来!”叶钧眯眼看向黑衣人,眉目之间已经有了无法隐藏的杀气:“罢免苍君金使二人职位,即刻对二人发起浩气长空令!”

“是!”黑衣人飞速离去。

南思在旁阖着眼,未言一语。

“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暴露身份,她到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明自己身份!作死,真是作死!”叶钧狠狠地拍着桌子,桌面上的茶碗被他拍的直颤。

南思仍旧不语。

“你到说句话啊!”叶钧气急了,吼道。

南思气定神闲地熄灭了灯,只说了三个字:“去崇沅。”

是的,这里已经不能再留了。叶钧心里很清楚如今境况如何,海、陆两国十分不安稳,已经有所举动,他扶着额头,叹息道:“阿莳真不让人省心。”

“养儿皆如此。”南思道。

叶钧愁眉挑起,赞同地点了点头:“城主、阁主、七君的身份,以前也不是没有暴露过,只是人家实力强悍,无所畏惧,咱这算什么?”

南思:“逆境罢了。”

叶钧抬眉看了眼南思,摇头苦笑:“阿莳继位城主,恐怕难了。”

南思:“她本不在乎这些。”

叶钧:“那也得活命才行啊!”说罢,他眸色一转,问道:“你觉得叶信如何?”

“强过刺凉。”

叶钧点头:“是啊。”

“但叶信不可信。”南思一语拍定,毫无转圜之地。

叶钧蹙眉,叶莳无心掌管崇沅,当真心烦!

“姑娘,姑娘?你醒啦?”一名老妪看着半睁开眼的人,起身对孩子说:“石姑娘醒了,我这就去叫白公子,你照看着点。”

叶莳的视线是模糊的,她根本没听见这个陌生老妪说了什么,她抬手揉了揉头,感觉有些疼。

这时,站在门口的男孩十分高兴地跑了过来,大喊道:“姐姐,你终于醒啦!”

叶莳蹙着眉,视线定在男孩的脸上,他的眉毛淡淡的,小圆脸,个子不高,正嘻嘻地笑着。

她试着清了清嗓,问道:“秋白呢?”

老妪这时领着秋白走了进来,叶莳的视线定在他身上,他如今换了一身普通农家汉子穿的衣服,十分朴素,却怎么都遮掩不了他的气质。

“姑娘快看,白公子来了。”

老妪又说,引着秋白来到床边,秋白落座后,模索着握住叶莳的手:“我们逃婚至此,承蒙这位女乃女乃照顾,我们才有容身之处。”

叶莳茫然地看着他们,视线从老妪身上又挪到了秋白脸上,她一只手扶着脖颈的嗓子处,试着清了清嗓:“……”

秋白凝眉,笑容收敛,带着几分不解地问:“怎么不说话?是嗓子疼么?”

叶莳的视线集中在他已经恢复了樱色的唇瓣上,愣了许久。

秋白看着面前模糊的人影,扭头求助于老妪:“陈女乃女乃,她怎么了?我看不清。”

老妪走上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莫不是私奔这一路累的吧?还没缓过来神?”

叶莳看着他们的嘴,只见开口,却不闻声音,她心下一慌,回握住了秋白的手。耳朵听不见了?不会的,耳朵不会有问题,耳朵怎么会有问题?只是在河水里浸泡太久,进了水而已,怎么会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他们在逗我玩么?

叶莳推开秋白,不顾他们的阻拦,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屋外。

门外一个老汉正在在劈柴,见到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前,也愣了下神,笑眯眯地道:“石姑娘醒了?身体无碍了?”

叶莳四下看了下,天空鸟儿飞过,不远处的猪圈里有两头猪正在吃食,公鸡正站在墙头伸长了脖子打鸣。

静的,一片寂静,连耳朵进水后的最简单的轰鸣声都没有。

这时老妪拿着一件衣服走出来,给她披上,叶莳侧头看着老妪:“姑娘,找什么呢?是丢了什么东西么?告诉老婆子,老婆子帮你找。”

叶莳惊骇地后退了两步,刚好撞在秋白的胸口,秋白握住她的肩膀,急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之处?”

之前叶莳还能乐观地想应该过上几日耳朵就能好了,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是哪出了错?

从河岸边醒来就变成这样,那就是在水里漂流的这段时间造成的了?如果是河水有问题,那秋白的耳朵怎么没事?

叶莳忽然蹙眉,仔细回想,渐渐地,她想起她在码头边时,浩思阑珊的毒瘾犯了。

于帘泉当初告诉过她,她对浩思阑珊没有心瘾,有的只是身瘾。可如果她自己本身十分想回到那些美好的梦境之中去,那么心瘾起,身瘾也会随之而起。

那些泡药浴的日子叶莳无法忘记,浩思阑珊带给她的‘身瘾’之痛更无法磨灭,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复发毒瘾,复发后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和控制,继而失聪?

她浑身一凜,顿时想起于帘泉在给她治毒时说过的话,因为浩思阑珊没有治愈的方法,所以只能靠药物控制,和自身意志克服。

浩思阑珊会给叶莳造成怎样的后果,叶莳一无所知。

她颓败地蹲子,看着黄土地面,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人难以接受,她抱着头,整个身子缩成一团问自己:“你都做了些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她重复着这个问题,问的秋白不敢动她一下,她问的越来越大声,直至嘶喊出来,整座村子都能听到她的声音,最后在山中回荡。

“你……”秋白不知说些什么,以为她还在为柳燕的死而自责。

秋白自知,柳燕的死他也有责任,想死就安安静静地,找棵歪脖树吊死算了,为何要那么激进地在叶莳面前跳河?叶莳不跳,柳燕又怎会跳?

可是当时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啊,真的。

秋白听着她坠泣的声音,将她抱了起来,慢慢走回屋去,陈爷爷还想问问怎么了,却被陈女乃女乃拉到一边,让这俩孩子安静相处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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