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说话都没力气了,别逞强。手上抓住点,我颠你上来了。”尝试松开他的手,哪知这一松,他整个人就从我背上往后滑了下去,一回头,他已经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雪花飘落他脸上,从来精道湛亮,漆黑如墨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酸涩逼进鼻腔,差点冲涌而出。我立即垂眸,默不作声要去拉他的手重新环上我肩膀,却被他反握住,只听他喘息着说:“敏子,扶我走吧,不用你背。”我不说话,望定他,最终伸出的手改为圈扶他的腰,将他的手从后绕过搭在我肩。
可当用身体撑住他站起时,我立刻迅雷不及的拉了他一把,弯腰到底,重新将人驮在身上,惊呼声起:“敏子你”我冷声打断:“你想死就继续装,连话都说不动,还敢说自己走?想要不拖累我,就配合点。”说完就不再理会他,如原来那般继续往前。
背上的人没有再说话,事实上他就连挣动的力气都没,后心的那枪已经让他失血过多,加上滑落山崖跌进凹地时的重创,极可能他身上看不到的地方还受着伤。他不过是惦念我吃力,想要逞强,可这时候能逞强吗?
耳旁只闻破碎的语声,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敏子,对不起
酸涩又起了,这会不再只限于鼻腔,而是没进眼里,强忍着没让那酸意冲出来,这时候就是眼泪都是耗费精力。陆向左,这句对不起,该我对你说,是我把你拉进了这无底深渊。在这混乱的时空,在这冰天雪地,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我知道,自己跌进了深渊,不止是现实的有形的深渊,还有无形的。心中无比恐惧,肩背上驮着走的这个人如果出事,那后面的路我要怎么走?明明决定要和子杰好好的,早上都还发了短信对他说等他,之前遇见凶徒时也听过他的声音,可现在
子杰!我在心中呐喊着那个名字。
终于看到某处山石向外延伸,底下空地被遮挡,形成一个天然屏障。我驼着陆向左躲进里面,长舒了口气,此处北风虽然凌厉,但至少大雪飘不进来。
把人一卸放在地下,顿觉身上一轻,但想要直起腰却异常艰难。猛的想起刚才陆向左一直没说话,莫不是急急回头去看,却见他仰靠在山壁上,眼睛半阖半睁着,虽然人没昏迷,但却是极不对劲。
俯身探手一模,发觉他的手是冰的,额头却滚烫。不好,他这是伤口发炎引起高热症状,此种情况下,炎症引发高烧是十分之危险的。我立即撕开了一片衣料,沾一些冰水,贴敷在他额头上。可我知道这种方式根本没有用,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立即送医急救,背心的那颗子弹留的越久,危险就越大。
可苍茫一片,在这深山凹地里,我要如何向外界求救?口袋里的手机早就不知遗落在了何处,可能滚下山时就掉了,模他袋里,也遍寻不到任何通讯工具。发觉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没有犹豫抱住他在怀中,并且解开了羽绒服外套的拉链,将他包在身前,希望我的暖热能够传递给他。想了想,又凑到他耳边说:“陆向左,你醒醒,不要睡,我们说说话。”
我的声音似对他很有效,本是无力的眼又睁大了些,目光定在我脸上,隔得如此近,那双漆黑的眼眸尤为清晰,连我的倒影都能看到。也是这么近,才发觉剥去了他惯常表现的邪肆外,眸中只剩幽深,像看不见底的深潭,藏着无数的情绪。
“敏子,你是不是想起我们以前的事了?”他突然极缓慢地问,一下就把我给问懵了,想要否认,可对着那双迷离悠远的眼,呐呐不能成言。脑中无数翻转的念头,最终变成了疑问:“你怎么知道?”
他吃力地抬起手抚过我的发,然后道:“你的眼睛告诉了我。长久以来,你看我的眼神都是不喜的、烦躁的,甚至是厌恶的,可现在你的眼里藏着眷浓的疼痛。这是我上回走了后一遍遍回想,才顿悟到的。”
难怪他在上次会发来那样的短信,原来他看出了我已经记起了从前。正确地说,不是我主观记起的,记忆被封存,我没那个天赋去打破。是从小叔叔口中得知我身体状况后,向他做了个请求,让他把那个尘封我记忆的催眠师找来,解开那道封存的指令。
既然人生可能会很短暂,那么我希望能够清楚知道自己的过去,这样才是完整的苏敏。那段关于妈妈的事,其实差不多都已知道,很沉痛也很遥远,但更多的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而不是我的。
我想知道五岁那年,妈妈临走前最后那一刻,我们呆在同一个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第二次的催眠,又带走了我的哪些记忆;我更想知道,这失去的片段记忆里,是否有我惦念不想忘的事。
小叔叔原本不同意,因为那些可能被尘封掉的事,连他都难去猜度,但能肯定对我是不好的。否则我不会在五岁那年,变成自闭儿,也不会在江边醒来后痛苦不已。我将自己想法告诉他,如果注定是生命短暂的,那就尽量完整吧。于是最终他还是找来了那位催眠师。
进入催眠过程前,催眠师慎重警告我,如果艰难就不要强行进入那个空间,否则我可能会迷失在黑暗,再也醒不过来。这就是封存记忆与破解的不同,相对而言,破解更具危险性,因为既然选择封存,那段记忆必然是沉重的,再试图进入那个空间,把一切生生剖开,心理承受弱的人就很有可能跌进那混沌世界,再醒不来。
我想了想,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应该算是蛮强的,否则不会在子杰的这条洪流里一路跌跌撞撞,倒了又起,再倒下再起来。催眠的过程是纠结的,结果是成功的,催眠师彻底解开了我尘封的记忆。中途多次听到外界的声音在呼唤我,让我醒来,不要强求,可我还是一门子黑走到了底,因为答案就在前方,伸手可及,我没有道理不去打开。
可是当答案真正打开后,我又沉默了。只能说没有想象中的糟,妈妈临走前,确实起了念头要带我一起走,她把我用绳子绑在她身上,一圈一圈的绕,嘴里说着:你不该存在的,你是背叛的证据,我要带你走。我当时吓哭了,一遍遍喊着妈妈,可是她都充耳不闻,甚至拿安眠药想要来灌我。
可临到跟前时,她手握药瓶的手顿住了,痴痴地盯着我看,最后又是哭又是笑,吞服下了整瓶的药丸。我就那么看着她慢慢闭眼,不再动,那时候太小,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就是一直喊她,她也不再睁眼,渐渐我不会哭了,双眼睁得极大。后来,老爹就冲了进来
之后,我看到了一个不会说话,没有情绪表达的自己,整日就坐在椅子里傻傻的发呆,对单一的事物特别钟爱,可以坐在秋千上荡一个下午都不走,可以坐在餐桌前握着勺子不吃,只一个劲的戳着米饭。很多很多事,那虚幻的空间,就像是在放电影一般,一幕幕重现。
但那段第一次受催眠的过程是没有的,直接就跳到了我无忧无虑在大院里疯跑调皮捣蛋的时光,然后宁一、陆向左、陆昊、萧雨就开始逐步出现了。也合该是如此,人真正有记忆是在五六岁之后,之前的记忆只会是模糊的,妈妈的那段因为太过深刻印进了脑里。
从儿时到少年的这段过程,我无忧无虑到像天空不知疲倦的鸟儿,总有无限的活力。幸而有老爹压着我的脾性,否则还指不定闯出什么祸来。就是如此,我在八岁那年,跟陆向左一次对打里,拿板砖砸破了他的头,他报复咬了我一口。
咬得其实不重,至少是没我那一板砖砸得狠,据说他后来给缝了几针,为这事老爹差点就拿皮带抽我,是被小叔叔拦下的。后来还拎着我去跟陆向左道歉,犹记得那时他躺在医院里,脸雪白着,看到我出现一脸的不待见。
就他这态度,我当时恨得牙痒痒,很想再拿板砖敲他,可老爹就在身旁,只能低着头说对不起。哪知这人就是坏到骨子里的,故意挑衅着说没听到,怒得我直接冲着他耳朵大吼“对不起”那三字,吼到他耳鸣嗡嗡。
为这,回头老爹又把我给训了一顿。于是这事就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了,是见证陆向左从小到大一路欺负压榨我的最强有力的证据,每次埋汰他时,都会把这往事揪出来,觉得那牙印深入了骨,埋进了心里。
却没想到,是真的埋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