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凤 第八章

作者 : 毕棠

人世间有种说法,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不知道的东西永远是最神秘的的,可是一旦跨过这条线,所有的“最”都变成“原来如此,不过尔尔”。♀

所以,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为妙。比如,自己的死期。

《将军美人》讲述的故事不多,千篇一律就是年轻的将军与青楼名妓,或是倾城公主,异域茶女一见倾心,再见倾人,戏码老套到不能再老。

与之相比,宋大将军的故事就独树一帜得多,命格转向,百转千回。

书中所载:“宋哲,字苗余,起于草莽,奋于危难,于大漠处,拾得狼女一枚,倾心抚养。待成人时,情愫暗生,相依私定终身。相濡以沫十载,狼女未有所出,系身患重疾,辗转床侧十余月,遂去。此后,苗余功成名就,娶妾如买菜,待嫣现,命格转换,石榴方为硕果,皆由其定。又十年,后院起火,殃及池鱼,野狼现”

至此,我非常惊讶,并不是因为我的突兀出现齐整整断了宋哲的命格,而在于,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一段往事。往事不可追,可这段往事也就数来月矣。

我迷上闯凡间这活计,亦起于那时,换算成凡间纪年,也就区区五十年。

这项由头,只因老头子那时一直对我夸耀,此项命格,皆由天定,男主帅得尤其掉渣。我那时,还不知道下凡尘有那么些个弯弯道道,一听到这里,只披着件橙黄色睡衣,趿着一只破草鞋,任老头子下了番隐身咒,就大喇喇穿在那狼女的身上。♀

我刚进入女子的身体,就觉得身边有女子嘤嘤哭泣,哭得那叫个惨绝人寰,惊天地泣鬼神。

那女子,面容哀婉,声音空灵:“相公,我今番走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闭上眼睛,仍凭男子的眼泪啪一声落在脸颊上。他抚在那耳畔上的指尖都是颤抖的,声音亦是萧索的:“琅儿,你为什么就不等等为夫?”

我那时才知晓,那身体已是死尸,女子只不过是死者的魂魄而已。于是,决意同老头子割袍断义的心,愈发强烈了。

好久,那女子哭够了,转着身子离去。

我强逼着自己出了那具身体,跟着女子离去,回头时,不小心觑了男子一下,惊得我差点咬舌自尽。

这场命格,司命确然只说对了一句话,男主帅得岂止掉渣,简直都快掉下巴了。

我前脚踏过门槛,杵在门梁上一动不动,思忖着重新附身过去,顺便揩上几两香油。但我那时,尚不如现今般放得开,诈尸这种事,干得好了叫还魂,弄砸了那就叫中邪。我是万分不想,一睁开眼,就被别人当成妖精给灭了。内心纠结一番后,我只得打诚心地跟随女子,去幽冥司闯一闯。♀

那时,如果我知道,幽冥司的当局黑鬼以后会拿我作瘟神来防,我才不会管那劳什子的诈尸不诈尸,定不会如先前那般扭捏作态,闹得空手而归,引憾一生。

后来,我随着那女子趟过了一条浑浊无比的暗河,桥边一老妪,眼角含笑,沟壑深深,忽悠着女子喝下了一碗,比那河还浑浊的汤什。

临了我时,我自然是大义凛然地拒绝,无奈那老妪着实识不出我身上的仙气,还抽出根银针,做出要扎我手指的形容。

我被逼得无法,善良人士终于反击,先利落地抢过她手中那盅汤,死命地扔向桥墩,无奈桥墩是有弹力的,硬生生反弹回来,砸断了老妪的腿。

天可怜见,一切都是天意。

我乐得哈哈狂笑,忽见一黑不溜秋老鬼诚惶诚恐立于桥头,正喏喏不止地对身边人咕哝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天君怕会怪罪吧?”

那一衫红衣,恰巧飞扬得正当时,只听那人懒洋洋道:“我猜,难说。”

正在桥头另一端踯躅的女子,先是一愣,然后停下步伐,竟挣月兑了身旁的两个小鬼头。她回过头来,凄凉地笑着,浑浊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听说呕了孟婆的汤汁,再从这奈何桥跳下暗河,浴血重生,就能变成第一世的模样。”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改尘世中的楚楚可怜状:“轮回之苦,世事之艰,本就是我们罪有应得。但这么多年了过去,只求殿下看在故人的份上,饶我们个痛快。”

羿洛轻飘飘跃下桥头,走至河边,抄起一块鹅卵石,作出一套打水漂的姿势。可那石子一落入水中,遂被浑浊的漩涡席卷而去。那女子只静静立着,不卑不亢。

羿洛蹙了蹙眉,随手拦住了有所动作的阎王,微仰着头,淡淡道:“一万七千年,比起沧海桑田,你们倒也嫌长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女子亦是怔了怔,身形不自觉向后晃了晃。我一腔热血沸腾,一个踉跄飞奔到羿洛跟前。暗河的水漫过我的小腿,我只张开双臂,斜歪着脑袋瞪他。

良久,他朝我恍惚一笑,眉毛亦颤了颤:“好了,就依了你。”

可是,我还未来及转身拍手称好,他已对着女子冷冷说道:“那下一世,就允你们个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女子攀着桥上的锁链,长舒一口气:“谢殿下隆恩。”

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为何有人宁愿灰飞烟灭,亦不贪永世轮回,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也不太好强人所难。正如众仙们所说,其实本质上,本上仙仍是实打实的善解人意外加知书达理。

很明显,那女子亦是看中了我这一点,一边爬上锁链,一边朝着我,灿然一笑:“谢谢你。”

但她这句话并未完,因为她的唇形尚在一闭一合,竟有两个音节未吐露干净,仿佛是忌惮着什么,又仿佛是真的累了。我随着女子的唇形喃喃自语着:“米糯?这是个什么东西,能吃么?”

羿洛于我身前,默默闭上双目,睫毛轻颤。

下一刻,她纵身一跃,衣袂被汹涌的河风直吹向脸颊,竟似秋叶般苍凉,更衬着那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一瞬间,老妪傻了,我也傻了。我虽傻着,但好歹还知道瞪大眼睛,觑着一阵血红血红的泥团溅起。我正待觑个痛快,一只冰凉彻骨的手抚上了我的眼:“别看了,你晕血,咱们回去吧。”

此后,正如前述,我穿他逮,中间还别扭地夹着个晏源,到最后,我颇费耐心,只弄得请君入瓮,相顾泪千行。

只是,后来的穿越史,实在不堪一提,既不惊心动魄,也不百转千回,弄得我颇郁卒。有一次,我心血来潮,竟厚颜无耻到攥住羿洛的手,央着他同我跳跳奈何桥,赏赏暗河。他只不动声色地捋下我的手,用捆仙绳紧紧束着,缓缓道:“我没那工夫。”

羿洛,羿洛,真该十里疆场,挫骨扬灰。

回忆这段往事,弄得我颇伤神。

首先,我实在无法,将那位一顾倾心帅得掉渣的男主,与之后那位形容枯槁面黄肌瘦的老人,放在同等的位置。

果然,岁月是把杀猪刀。任他黑猫白猫,都得晾出来磨磨。

其次,这宋哲宋大将军数十年情场模爬滚打,料想也是各种高手,却何曾想比之乔木,青黄不接,琅儿嫣儿也着实异曲同工毫无新意。

再次,再绝世的恋情,再凄婉的离别,经历岁月长河的清洗,也只浮云尘埃,一拂即逝。

幸好,我两万岁的光阴里,也只伤情了一次,而且还伤得毫发无损,圆润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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