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凤 第十九章

作者 : 毕棠

可是现在,我回忆这些,是做什么呢?谁能告诉我,现在,我又在哪儿呢?

这种感觉,好似,有一个人慢慢剥开我坚硬的外壳,然后闲闲地站在一边,觑着我**的内里。他的眼神是犀利冷淡的,他的目的是卑鄙无耻的,而他,正一步步侵蚀着我的过去。

于我,什么都是假的,想些什么都是不该的,我要做的,是将那个压在我回忆里的铁镣,一根根扳断,毁掉。

一层层云雾,在我面前,稀薄,逐渐无踪。我撇去满脸的水渍,直直盯着面前阴晴不定的羿洛。片刻之前的失神,顿时归位。而我的心底,翻江倒海。

熄灭的烛火,亦不知何时燃起,在夜色中乱窜。“啪”的一声,我朝着羿洛的脸,狠狠抡了一巴掌,抡得那烛火,向后扑闪。

这一万年来,本着天大的事不如屁大的事,我虽常常受气,但大多一笑而过,掐指一算,倒还真没几个人能惹得我这样恼火。终归,是他欺人太甚。

刚一抡完,我就抚着心口,朗朗说道:“凤王殿下,真是好为人!我一个粗鄙之人,何时敢劳驾您,使用魅惑之术,探我**?您这个样子,还敢说什么教养之责,真是天大的笑话!要是何时,我亦对您如此,您又该如何?”

俗话说,逞英雄之气时,万丈豪情,霹雳风云。可一旦松懈下来,譬如大厦将倾,风卷残云。此时,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我刚刚还特别跋扈的手,都被自己抡得不知荤素,自是晾开了手,低着头,使劲地哈着气。

他冷笑道:“我又该如何?你又能如何?你不觉得,这句话,应该待你懂得乾坤之术微末时,才可问个一二?”

听罢,我愈发恼火,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并对着他的凤鸾靴,狠命地踩了三脚:“道歉!现在!您就给我道歉!”

他微微一笑,捏住我的手腕:“那么,现在,你踩了我的靴子,又该怎么算?”

我一愣,慌忙撤开了脚,底气不足道:“那那那就扯平了。♀”

他那一只手,突然伸到我的耳畔处,但也只是半空悬着,毫无动作。

良久,他转过身,信步走着,声音随着手中扑闪的烛火,愈发飘渺:“我该拿你这性子怎么办?”

他愈走愈远,烛火亦似有了神识般,愈发明亮。四周的景致,渐渐变得清晰。我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剑,呼啸的阴风,四肢不住颤抖,终还是哆哆嗦嗦问道:“这是哪儿?”

他扭头觑我,满脸的笑意:“你自己带的路,你自己应该清楚。这天宫,还有几处是你不敢碰的?”

停顿半晌,他又径自走去,随之悠悠转身,轻笑道:“这里,当然是诛神台喽。”

这下,我的心彻底寒了。原先还不曾觉得,但现在那不知从何处散发出的阴冷之风,于我的耳边肆虐,脖颈处都似有虫蚁蠕动攀爬。我拼命向前跑着,可是入目处全是铁链构成的栏杆。先前还可轻松闯入的地界,突然变得如同金刚罩般刀枪不入。而我,则如无头苍蝇般乱转,到最后,只得紧紧攥住羿洛的衣袍,央求道:“带我出去,我随您去凤尾山。”

他转过身来,轻轻熄了烛火,于黑暗中,执起我的手,轻笑出声:“再不反悔?”

我拼命地点点头。

夜幕下,最识不破的是人心,最颠扑不灭的是真理,最触手可及的是荒芜。所以,即使是最一致的步伐,最相近的掌心,亦探不尽灵魂处的尘埃。

一阵风过,我的脑海中,满满都是这样的话。

羿洛的步伐很轻很缓,而我,为了配合他,亦得收拢脚步,以致于我那厚重的裙角,有一下没一下地砸在我的脚踝上。一想到先番所见的冰霜,我不自觉月兑口道:“您那那那只手”

但后面的话,还是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紧接着,我特特砸在羿洛的背上。他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而我,因为再不敢胡乱造次,顺势倚在他的背上,无耻地将黑暗抛于脑后。

静谧,仿佛有一万年的光景那么长,等到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吓得忙立正身子,只等听着他的训诫。

只是,他一句话也未说,竟旁若无人地迈开了步子向前走着。我那只手被他更紧地攥着,却因跟不上节奏,踉跄了好几步,倒算是被他半拉半拽地回了凤藻宫。

其实,本可以出了诛神台,就与他分道扬镳的。但他身上的阴冷之气,实在莫名其妙,竟半句话都不说。我真要是个傻子,保不准还敢随手从他身上捋点毛,当根蒲公英吹吹。况且,我还不是,所以自得一路上规规矩矩,以防他抽风抽得太过,半路就将我祭了诛神台。

我相信,他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

人这一生,难免会遇到点惊吓,但像我这种时不时就得受点惊吓的,倒也是个异数。所以,当我立于凤藻宫殿门前,看着雄纠纠气昂昂的十一位女王,我深觉得,我就是那个异数中的异数,简称偶数。

仿佛是因了前番争斗的缘故,老二的眼角渗着血丝,再加上她那张颦颦若蹙的脸,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十一倒是中规中矩的,低着头,发丝遮掩住了表情,浑不见以往的睥睨模样。

但是,这也仅仅维持了半瞬而已。

下一刻,她们如同吃了十全大补丸般,竟全都弓着身子,执着一方手帕,朝我行了一个大礼。

有时候,惊吓如一条湍流不止的小溪,一浪接着一浪。譬如此刻,她们的目光越过了我,直直地定向我的身后,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恭敬。

“拜见凤王殿下,凤王殿下万寿无疆。”

我木木地转过脑袋,看着身后不懂得适时消失的,已然称得上“万寿无疆”的羿洛,心中那好不容易由惊吓连连质变为的欣喜若狂,噼里啪啦地燃为灰烬。

但这些女王,从来未令我失望过,那恭敬亦只是矫揉造作的。老二一改以往的楚楚动人状,眼球都似黏在羿洛的眉间,甚至于那口水都吧唧到我的脸上。

我狰狞地抹去满脸的口水,顺势觑了觑背着我,效命于羿洛的老三。正应了“平静的湖面下,奔涌的是人心”那句老话,她竟面无表情,一双眼望尽的不再是羿洛的双手,而是一向不以她为意的我。

我搓了搓手,不得不对她尴尬一笑,然后稍微转了转眼光,径自向宫内走去。

天宫人一向认为我毫无眼力劲,做事大大咧咧,可前一瞬,我竟不费吹灰之力探尽了老二老三的内里。有时候,人生就像一个阶梯,起点不同,有了一寸进步,结局也会大相径庭。

然而,当十一明晃晃地擒着我的肩膀,拦了我的去向,并逼迫着我踉跄后退时,我觉得,先前所想简直就是个屁,而且,还是闷着不响的那种。

我也想着要去反抗,但若十一这种人,一向讲究遇强则强,对付他们,最忌的就是以硬碰硬。所以,我只好闭着眼睛,任其推搡着,脑补着忠臣逆贼的桥段,嘴里还不断哼唧着:“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狗贼。”

终于,我再一次结结实实撞在羿洛身上,左脚的草鞋在混乱中被扯下。我一摆手去了十一的禁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盘踞在地,左手捡起那只破败的草鞋,摆了摆手灰尘,扛在肩上,右手则随意地抠着脚底板的老茧。

相比于我的粗鄙邋遢,羿洛倒愈发高雅月兑尘。他双手交叠,抱于胸前,眼底盛满了笑意,好整以暇地觑着十一,骨节分明的手,绛红色的衣襟,相映成趣。

至此,十一和羿洛算是堂堂正正地杠上了,尽管对于原因,我一无所知。

我瘫在地上,高昂着脑袋,即使脖子再酸,我也只是稍稍眨眨眼,别有意味地看着十一走至羿洛面前。她始终在笑,那笑是轻蔑的,不可一世的,那嘴角都似噙着一抹诡异的笑意。她踮起脚尖,一把攥住羿洛的衣领。按她那架势,仿佛攥住的不是一族的王,而是田野乡间的一棵大白菜。

可他只不动,手势还同先前一般,只是笑意更盛了。

到他这种程度的笑,向来胆大如我,也只不定月兑了靴子就遁了。但是十一,如我先前所说,素不是泛泛之辈,从来不知退堂鼓怎么敲,敲人脑门子这事,她倒会可劲地干着。

比如现在,她眼角的笑意中,已是满满的冷冽之气,声音更是高亢有力:“凤王殿下,您自己得的也够多了,可知贪心不足蛇吞象,迟早是要受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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