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凤 第十八章

作者 : 毕棠

广宇华表,一向以“威严肃穆”为荣,但那次,我觉得,它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纯真。

我站在杜殷的身前,嗅着泥土的芬芳,任他将那海藻,一片片敷在我的脸上,却毫不触及我的脸颊。

我捋直舌头,壮着胆子,紧紧攥住他的衣袖。他呆愣了一下,手一抖,指间的海藻,全落在地上。

而我,静静地凝望着他,用我生平最缓慢,最孤注一掷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看我的,但有些话,这些年里,我一直想要对您说。这耽误不了您多长时间,所以,您也无需现在就皱着眉头,寻思着将我拍飞。何况,这里人迹罕至,您也无需担心丢了灵山的脸。而且,我知道,灵山的脸面,您一向是最乐意拿来丢的。”

说到这儿,我不自觉轻笑出声,但是心底的那股子激动劲,越来越强了。

“我是一只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凤凰,即褂懈瞿盖祝膊恢遣皇悄虑啻幽母鲫戈狗炖锉嗯懦隼春业摹n易匀吓洳簧夏院螅一岷煤醚啊d登允保腋蜓诨ぁ7派冢谂善魇保姨婺阅啵┯胃∈篮邮保椅啊!

“虽然这些,我现在做起来还挺不顺手的,但时间长了,路子自然也就通达了。而且,我也不是要您娶我。毕竟,您顶着那个头衔,着实累赘。”

“虽然,我不归凤族,但我毕竟是一只凤凰,我也不知道凤族的那些个诅咒是否会下在我的头上。现世那么美好,我还挺舍不得这大千世界的,自然不会如她们般母性泛滥,为了生个孩子,就弄得殒身不恤,您也用不着担心遭我拖累。我长这么大,其实还挺懂事,除了穆青,我还真没有拖累过谁。”

“当然,我这也不是夸耀自己,只是想说,我这人,虽然糟糕,但也不至于太糟糕。♀跟了我,您也不会太吃亏。我虽做不得呼风唤雨,但为您遮风挡雨这点能耐,倒也还是有的。”

“这自然不会伤害您作为男人的自尊,当然,您要是主动为我遮蔽风霜雨露,那也是最好不过的。”

讲到动情处,我一咬牙,他的衣袖,被我生生攥裂了。我低下头,默默抽开了手。

“总之,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要问您一句话。当然,您可以保持沉默,我也不是那种死乞白赖之人。即使您拒了我,我亦不会为了面子,损您阴德。至多,我会离您远远的,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这么些年来,您是不是也像那些个闷骚的尊者,终会跌进小萝莉的温柔乡般,欢喜上我了呢?”

我深呼一口气,硬挤出个笑容,绞着手指,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而他,眉头紧锁,手腕上,乌黑的念珠,悠悠泛着白光。良久,他朱唇轻启,声音冰冷刺骨。

“没有。”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即使传言再多再玄乎,总没有当面来得冲击。于是,还没等弄懂他话里的意思,我就已经没了意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原来还可以有如此用法。

他,则默默坐在我的身旁,睁大眼睛觑我。我挣扎着坐起,还未碰及他的衣襟,就又晕了过去。

因为他,一直寒着那张脸,如念经般哆哆嗦嗦重复着:“没有,没有”应景的是,那串念珠,被他缠绕在指间,拨弄得飞快。♀

晕着晕着,我都麻木了,一醒过来,就忙着在地上划着“正”字,晕一次,动一笔,甚至于,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到最后,我的满腔爱意,全化为泡沫,还未等脑袋瓜分清东南西北,就逮着个点,寻着印象方位,照着他的脸颊,使命地抡了一巴掌。

只是,接下来那般恶狠狠的声音,却着实惊吓了我。

“鸟崽子,忒不识好歹,竟至于下这般狠心,亏老头子我,还辛辛苦苦,将你从凌霄殿给拖了回来。”

我揉揉眼睛,只见那个最擅长于我面前吹嘘遛马,嘤嘤哭泣的司命,正皱着眉,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左脸颊的殷红的手掌印,因着水女敕女敕的肌肤,愈显得惊心。一想到,这样触目的掌印,原本该在杜殷的脸上,我不禁苦笑道:“真是庆幸啊”

老头子瞬间瞪圆了眼睛,鼻翼处都红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一晃眼竟执着他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另一只手抚在他的脸上,哽咽道:“对不起。”

那时的我,已稳稳当当地躺在第一天府宫的小榻上。他蹲在我跟前,发髻上的墨色枝桠,似落非落:“要哭,你就哭出来吧,哽着,会难受。”

我模模他的头,佯装着深沉:“我干嘛要哭?情伤而已,左右不过一道坎。”

他的腰带处,别着一块及地的白布。我忍了好久,腮帮子都硬了,终还是捂着嘴,轻笑道:“您的尿布,可真别致啊……”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却毫不见他刚刚那严肃正经的模样,也没有拿我出气的势头,竟一脸雀跃,得瑟地铺平那块白布,眉角轻扬,连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细缝:“三十三重天,离恨天再高。虽说老头子我,一向在你追求杜殷的康庄大道上助力不少,但你也别这么色胆包天啊!幸亏你是晕在广宇华表下,要是别的地界,保不准就被谁给叼走了。情伤而已,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还有你那个乌爪字,也不是我说你,真得多练练了。我愣是琢磨了好半天,才发现那竟是四十个‘正’字。穆青最近果真是愈发懈怠了,你都这种水平了,还不将你套上手铐脚镣,关进兜率宫省省心。你都没见杜殷那副模样,脸色煞白得吓人。这倒也怪不得他,你那个睡姿,饶是二郎神家那只狗见了,怕都得绕避三舍。当然了,为了留点纪念,我当场取景,聊表八卦之心,够意思吧。”

我看着白布之上,那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干瘪线条,冷冷一笑:“呵呵,还真劳驾您了。”

他佯装着捋捋光秃秃的下巴,义正言辞道:“呵呵,应该的,应该的。”

一万五千年的执念,正如前述,飘飘如风散,风过无迹,踏雪无痕。

有时候,我也会想,天宫一大把的帝君,神君,上仙,为何我会独独看上杜殷。除了以往我深深思索的独特眼光外,或许,杜殷的某些气质,亦是我所缺少的。比如,他偏爱白色,我嗜好绛红色。比如他性高洁,我则于污水里滚了又滚,早已污浊不堪。

又或许,他的出场,于我,本身就是一场救赎。我虽如天宫盛传那般艺高人胆大,拿根鸡毛就当令箭,但那亦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三千岁的我,毕竟乳臭未干,一点点风声鹤唳,已是草木皆兵。那时候,我也会害怕,也会惶恐,也会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也会天天骑在老牛身上说话儿,生怕有一天,会没了秉性,失了人心。从一开始,于我,杜殷就是雪天里的一根木炭,久旱中的一滴甘霖。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时候随便来上个生人,随便对我那么一嘀咕,我可能都会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那并不是我天生随便的缘故,而是有些事情,看起来容易,听起来简单,可是,真正会做的,也就那么一个而已。

而这唯一的一个,却和我,终将不可能。命运待我,总是如此不卑不亢。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天府宫中过活,每天啃着老头子不知从哪个旮旯给我搜刮回来的鸡大腿。有时候,我也会陪着老头子,坐在观尘镜前,细细品味尘世。每到百折千回处,他必得扯出一方手帕,落泪不止。而我,则面无表情地嗑着瓜子,或是呆愣地拈着一颗黏糊糊的糖果,心中空落落的,关注的唯有俊男靓女。现实的不如意,全被我转换成对“将军美人”的憧憬和执着。

后来的一个晚上,我无声无息潜去了灵山,立在杜殷的床前。榻边,那一串念珠,乌黑澄澈。我看着睡梦中的他,皱着眉头,一瞬间,竟有种想要留下来,长久守候的冲动。可最后。我只是咬咬牙,随手掳走了念珠,决绝地走了。

似乎因了那串念珠,我心中的焦躁渐渐被抚平,自然而然的,也就不觉得有何难受之处,自是敞开了肚皮啃着鸡大腿,到了后来,脸皮都能掐出油水来。穆青接我回去时,一张脸全垮了下来,一改往常对我不管不问的态度,衣袖中,径自飞出一只银针,直直插在老头子的太阳穴处,再顺手一巴掌劈了过去。

“你倒将主上养成了什么模样?脸是已经无所谓了,但至少别再把她的身子给折腾坏了。”

那滔天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老头子局促不安地收拾着鸡骨头,眼眶中泪珠直打转,等到鸡骨头全被二郎神的狗趁机叼去了,才想起捂着通红的脸颊,倒抽着冷气。我絮絮叨叨,只当穆青更年期提前了。

那一幕幕,直如一场场闹剧,在我的眼前晃动。明明我是不擅于记忆的,可是这一切,却又是如此清晰透明,以致于日后,穆青时不时用针比着我的嗓子眼,逼着我断了鸡大腿,我亦能够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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