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多日不见的晏源来了。♀他面瘫着张脸,额间纱巾被风一吹,恣意纷飞,那身青衣,亦呼啦作响,倒像是这乾坤一色。我掐着食指念念叨叨,直觉他来这一遭,铁定是流年不利。
果然,他还没到我跟前,早已笔挺挺跪下,手中空无一物,瑟缩得吓人。即使如此,他的腔调仍如以往那般不卑不亢:“陛下命小仙护送上仙,还请万般关照。”
我脸皮稍微抽了会儿筋,不知这又是唱着哪一出,敢情前几天我刚刚满月复热忱地感谢了上位者的深明大义,到了今儿个全呼啦啦滚去打水漂了啊。
羿洛冷冷笑道:“你倒有些本事。”
晏源仍就语调平缓:“不敢不敢,全仰仗陛下恩德。”
我呸了一声:“恩德个屁,要真恩德了,你怎么越发蹉跎。本上仙问你,青铜剑呢?”
他抬头望了羿洛一眼,头一遭笑了:“这下,可真丢了。”
我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如此这般的,我们捎上了晏源。还没走出半里的路,一位火红火红的姑娘“嗖”一声于我们跟前跌落,白女敕女敕的臂腕瞬间蹭出一地的血。她不停地喘气,话半晌都说不出口。
“殿下!”最终,她酝酿好了情绪,哭喊了出来,羿洛只在一旁,皱紧了眉头。♀
好家伙,没想到这还没出门,倒被我撞到了一幅曼妙的痴情怨女图。
良久,男主人公伏子,擦拭着女子嘴角的血,动作温和,语气舒缓:“回去好好告诉辛瑶,本宫知道该怎么做,让她不要挂念。辛池的事,亦全都处置好了,让她安心等着凤族的好消息。”
“可是,小姐她担心”那女子仍不依不饶地说着。
羿洛的脸刷一下惨白,一滩殷红的血噗嗤一声从口中溢出。他停顿了半晌,一扬手拦住了试图过来搀扶的晏源,徐徐站起来,道:“没什么可是,本宫知道她想些什么。若早知道她当初寻死觅活地非柯楠不嫁,全是障眼法,本宫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她那个样子,知道什么叫此情不渝,生死契阔。”
“殿下,小姐她可都是为了您啊。”
他不再看她,闭上眼睛,冷冷道:“晏源,送她回去。”
晏源拖着那女子,踉踉跄跄地走着,那女子倚在他的肩头,试图扭过头,却每每被不懂怜香惜玉的晏源拧了回去。
等到他们没了身影,我赶忙扶住羿洛,道:“您没事吧。”
他挥走我的手,笑着抹去了嘴角的血渍,望着凝结成霜的指尖,饶有兴致地说道:“倒没想到前几日吃的番茄酱倒还派上了用场。♀”
我彻底傻愣一旁,一下子瘫倒在地。良久,才哆嗦地骂道:“您您怎么可以这样欺瞒小辈,这是闹得玩的吗?”
他噗嗤一笑,强拉起我:“瑶儿她可不是个善茬儿,那小妮子身上的伤,无论是伤口的切合面,还是血流的程度,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做不得那般逼真。我要是不装成那般重症伤亡的样子,瑶儿只会当我是颗软柿子,照死里捏都是浅的。”
我忆起柯楠女乃娘最近那副模样,也跟着笑道:“瑶小姐真是下手利索,凤族儿女果然威武。”
他望向天桥尽头,兀自笑着:“他们始终是我看顾着长大的,得也好失也罢,我也希望他们好好的,就算是亲生的,亦不过如此吧。”
我看着他眼神中满满的宠溺,实在有些好奇我以前竟会造那样的谣。纵然他有着千万种不该,也不会荼毒自己的族人。
于是,为掩饰自己转瞬而来的窘迫,我随意指了下天钟,以一种超常的亢奋蹦哒着:“您看,好美的天钟啊。”
这话刚完,我立马有股照着自己脑门子来上一击的冲动。我都不晓得,对于天钟的那一堆破铜烂铁,我得瞎上多少双眼才能细瞅出它的美来。手腕上,念珠冒着青烟。
过了好久,羿洛才冷冷地应承我:“我还以为,他都不会来了。”
远远的天钟下,一人着一身白衣,脸色苍白淡雅,黑发如墨,朱砂似血,缓缓向天河迈进,正是穆青那乌鸦嘴捣鼓出来的正主,杜殷。
我一步步往后退着,眼角余光正好瞧见羿洛拂了衣袖,转身便走。
“您干嘛呢?”我焦急地跺跺脚。
“无聊,走走。”他没回头,蓦然说道。
平常时令看场好戏,我每每必会懊恼众仙竟不晓得需携带点略有嚼劲的吃食,好打发冗长的咿呀弹跳。到了如今,我才知道,陷入戏中,灵神集中,哪怕是再美味的蟠桃,也难消此恩。
所以,杜殷他,确是我的黄粱一梦。
此时,他看着我,墨发先拂过天桥边的龙凤呈祥图,再缕缕随风倚向他**的脚踝,我的声音亦于风中发着颤音:“您怎么来了?”
我本来想不落窠臼地挤出个大鬼脸,可到了如今,我还是仍不知怎样做才好。局促间,我低下了头,只一瞬,我立马醒悟,拍拍手,然后取出聚宝袋中的上衣,郑重地捧在他跟前,佯装着雀跃:“我晓得了,您是为了这玩意儿。”
羿洛又噗嗤笑了一声,我回头瞪他,他摆摆手,走得愈发远了。可当我重新面对杜殷时,却只能如乖孙子一般抓耳挠腮的。他倒是没有笑,脸仍旧冷冷的,那只修长的手笔直地垂于衣摆中线。
本着干晾着佛祖的上衣实大不敬的想法,我微一用力,将之撂向他的脑门,火气直上涌:“您不送拉倒,干脆扔了得了。”
这话还没说完,我已悔不当初。因为,我看到他皱着眉头,拈着那衣的细小布扣,轻轻那么一挥,悠悠那么一转。然后,所有的,都隐入缥缈凡尘。我真不知道,下一次遇见二师父时,是将自己卖了还他老人家一根九环锡杖将功补过,还是甩开胆子插科打诨胡搅蛮缠错上加错。我想了想,除了更加确定前程暗淡无关外,再无其他。
这一念之间,杜殷已回过身子,轻轻地拍打着手中根本不存在的雾霭,浅浅地笑了。随后,他伸出手,明晃晃地摊在我跟前,眉角舒展。他知道,我懂他的意思。
我缓缓捋下腕上的念珠,心一狠,直挺挺地递了过去。他比着指尖,扭捏地拈了那念珠,歪着脖子从上至下觑了个遍,然后嫌恶地摇了摇头,又丢回给我。
敢情我忙活了半天,他这洁癖倒是争分夺秒地作祟了。我扁着嘴,厚着脸皮,又将那冰冷的念珠戴上。只是我这刚套上,他那厢依旧伸出一只手,静静地望着我。
我被盯得全身战栗,哆哆嗦唆地将破麻衣翻了个底朝天,却只有几颗糖,三五张草纸零落飘下。我只得蹲子,转战鞋底,又是一阵风风火火。
精疲力竭中,我强撑起身子,气喘吁吁道:“再没有了,您若真想要,我将蔷薇花摘给您便是。”
他寒着脸将手比在唇畔,示意我噤声,另一只手则径直攥住我心口的聚宝袋,微一用力,遂落入他的手心。
我想,这下子,我是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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