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干等着羿洛与晏源回来抓我,我这找抽的节奏,只能说人性本贱。我这正搁心里使劲地埋汰着自己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相公,我们今天买些什么回去呢?”
“你说这个好不好,宋将军府的东西人家都用不惯,反正凤王都撒腿跑了,赶明儿咱们也趁机跑了吧。”
看那身形,看那语调,看那小鸟依人酥掉大门牙的模样,俨然是前些日子峄皋山山脚下的农户及其婆娘。只不过,那时候,看女子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倒像是同那羿洛有着滔天仇恨。
若单从这个侧面来审时度势,我认为我同她有朝一日定然能够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嘛。
我随之上前,先拍拍她的后背,待她转身,便向她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只是,她的反应未免让我太受宠若惊了。
“啊~~~”她大叫着跳将了起来,拉着壮汉说跑就跑,快得跟两匹月兑缰的野马似的。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我,也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堪比一头发疯的野豹子,终于在一个公共粪池边逼停了他俩。
“喂,干嘛见着我就跑啊,我又不咬人!”
那女子喘了半天的气,擦干脸上的汗珠子,道:“你不追我,我怎么会跑!”
我掐着腰,反唇相讥:“笑话!你不跑我干嘛追你啊!”
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味徐徐传来,我皱着眉头,猛打起一个喷嚏,“啊啾——”
女子见状,“噗嗤”笑出了声,突然一本正经了起来,道:“您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问道。
她径自挽起我的手,细细抚着我的掌心,连带着鼻子额头耳廓脸上该模的不该模的,全被她模了个遍。
我还纳闷着呢,我怎么就真给她模完了呢?我又不是个木桩子,铁定是这大粪池熏得我脑袋发蒙,四肢麻痹。
“上次见您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您是个知书达理,端庄美丽,落落大方的女子,何曾想——”她搀着壮汉的动作愈发楚楚可怜,半晌笑道,“也罢,传闻总不可尽信,只要有人开心就好了。”
我模模脸,皮笑肉不笑道:“算你识相。”
她笑了笑,不言,只往前走着,我顿时急了:“对了,你同那羿洛到底有啥深仇大恨啊?”
“深仇大恨?真是笑话。”女子悄然回头,笑道,“夫妻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我脑子彻底卡壳了,几千条金光闪过,条条都意气风发,精神抖擞:“他竟然有老婆了?他什么时候有老婆了?有老婆了怎么也没人支会我一声啊?有了老婆就该生孩子了吧?他老人家准备啥时候生个孩子啊?生完孩子他也得死了吧?那凤尾山到底是由他孩子继承还是辛池继承啊?凤后到底是俺啊还是他孩子的夫人啊”
只是这一琢磨完,我立马从大喜过望气走丹田变得如坠云雾堵塞任督。
“可是,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得信什么了。证据呢?”
“殿下生于开元两万四千九百零六年七月十五子时三分,嘉珣十万年继承凤族大统,德璋八万五千年,也就是距今一万五千年,其以三书六礼,七十二只火凤齐鸣,并一百尊司母戊鼎迎娶了我。”
她一番话跟背书似的滴水不漏,我只听得心惊肉跳心花怒放心猿意马,好家伙,这凤尾山财大气粗得哪里是一点点啊,明明是好多点啊。我掐指算了算,差点没把自己个儿给绕了。
“不用算了,”她望着我,目光柔和,声调细腻,“殿下他,再过三个月,正好四十三万九千三百零六岁。”
他娘的,我咽了口唾沫,他也真够老不死的啊。
我指着那壮汉,道:“那他又是谁啊?”
她矫情地捏了捏壮汉粗犷的耳垂,分外妖娆道:“这世道难不成只兴男的有姘头,女的便不能挨个傍家了么?”
忽有一阵清风吹过,惊起一池粪便味。我捏着鼻子连连告诫自己要淡定,就算是技不如人,也要装成技大不压身,毕竟撑死是小饿死是大啊。
怪不得前段时间,双方对视会是那般光景,羿洛那样子,分明便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嘛。只是,何曾想,他都戴绿帽子了,气势倒还那么嚣张,没准也只是吃饱了撑着了。
想这一万八千余载,我纵横寰宇,自以为八卦小道消息样样精通,练就一身捕风捉影人云亦云的本事,更兼大风大浪洗过,早应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哪知道还是这般孤陋寡闻,笑掉他人大牙。
不一会儿,我心中已从翻江倒海转成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只执过女子的一双手,道:“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谢我?”女子皱着眉头,怅然若失道,“我还从没想过,有一天,谢我的人会是你。”
女子说完了话,搀着壮汉的胳膊,大摇大摆地走了。我朝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干瞪了两眼,也离开了这个“屎”非之地。
之后的光景,依旧不见羿洛和晏源的踪迹。我懊恼走时那般没留余地,最不济我也得将那一筐灵芝先捎上啊。
失算,真是太失算了。
集市喧闹不止,我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了一间茶肆。茶肆正中一老翁执一惊堂木,聊的却是这天上的事。
只是他们的天,和我的却不一样。
他们认为天宫的主宰当是玉帝,全称“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俗家姓张,乃二郎真君的亲舅舅。天宫的一系列仙使更是通过一场封神演义加官进爵。离谱的是,他们声称西方灵山只有如来一佛。至于凤尾山,只字未提。
听罢,我意犹未尽,不得不为凡人丰富的想象力所叹服,也深知干爹治下这保密工作做得当真不错。
散场时,必人手一份《天宫神君兵器谱》,图文并茂,好不热闹。
最重要的是,它可值上一锭白银。所谓,听得好,不如拿钱了,捆绑销售,讲究的就是心甘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听得舒心了,钱随心走,出手也自然大方利索了。
当然了,我一向是个例外的。
“姑娘,可是老夫说的,不合你的意?”
“岂敢岂敢,先生说得小女子是心神荡漾,如临其镜,虽一人,却已见北风卷地万军至耳,”我伸出大拇指,忽而婉转低声,“无奈囊中羞涩,实难——”
“实难效劳一二,余惭愧万分,然君口若悬河,字字珠玑,甚合吾心。若不有所为,定不能慰余心之戚戚泪之潸潸。悠悠天地在上,浩浩乾坤为证,不还此债,余必入阿鼻地狱。”
朗朗之音由远及近传来,步伐落地有声,铿锵有力,和着不知哪儿来的抽气声。
“你——”我转过身子,举起手掌直直抡向来人。只是,还来不及感受一点掌风,我的手臂已直接被来人狠狠捏住,以一个举手向天起誓的姿态。
待我看清来人,早已是震惊万分,倒怪不得我听不出嗓音,那密封的白色面纱,配着那一身跋扈却凌乱的装束,可谓中二极了。
“每次听小曲儿观斗狗欠了一债,你都只这一套说辞,也不知道换个新的。”他愈走愈近,脸上笑意不减,“如今,你自己倒是算算,这阿鼻地狱发给你的通关文书,恐怕都能搭一间牛棚了吧。”
“殿——”我绞着手指头,拖长语调,心道不好,这不,又踩到狗屎了。
他没让我说完,径自掏出一锭黄金,信手便向那怒目圆睁的老翁掷去,然后看也没看误打误撞砸晕掉的店小二,只俯身向我笑道:“记得下次还我。连本,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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