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枝·南山凤 第四十七章

作者 : 毕棠

茶肆东面的窗户洞开着,暖暖的日光与茶叶泅染出的湿气交相缠绕,朦胧得都快碎了。♀

人群随着清脆的杯裂声四散,晕乎乎的店小二也踉踉跄跄地藏向后台黑色帷幕,额头的红晕,又滑稽又俏皮。

羿洛的脸笼在面纱中,飘飘渺渺,倒真挺像个打家劫舍的人物。我迷蒙着双眼,忽觉那翠玉簪明亮耀眼,好似一顶迎风招展的绿帽子。原先的幸灾乐祸,已作摇尾乞怜,心中无声呐喊:“我尊敬的殿下,您怎么如此命苦啊?啊哈哈哈哈哈”

果真,女人最是善变,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小心,成了变态而已。

“你笑得这么**干嘛?”他懵懂地模着自己的脸颊道,“我脸上有东西?”

我忙把注意力转移开去,挠着他的面纱,道:“您也不嫌自己闷得慌。”

他一脸嫌恶地撇开我的爪子,环顾了空旷的四周,方郑重扯下面纱,语不惊人死不休道:“先前人太多,我不想——”

他停了会儿,突地拈起空中一飞舞而来的彩手绢,当着楼上那位脉脉含情的少妇,一挑眉一扬指便焚了个花开花落,到最后竟兀自抿嘴笑道:“嗯,帅得太惨……”

少妇梨花带雨地掩面而遁,我望尘莫及,只叹道:“殿下,您真有够贱的。”

他颇中肯地说道:“一般一般,三界第三。”

“呜呜呜……”不知哪儿来的呜咽声响起。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羿洛,他双唇紧闭,皱着眉头,只默默地觑着脚下。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脚下蜷缩着一人,扛着一巨大横幅,肩挎着一摞子瓶瓶罐罐,嘴里塞一团布条,奈何衣角凌乱,却笑得天花乱坠,彩云出岫。

真他母亲的冤家路窄,这不就是先前跟我杠上的小子么?

我俯视着他,被雷得外焦里女敕,张口就道:“殿下,您什么时候口味这么重了,卖耗子药的您也禁脔。♀您这么滥情,晏源知道么?”

羿洛脸色瞬间铁青,横了我一眼,轻呵一声:“晏源!”

话音未落,晏源已倚着门,一身青衣,面无表情,额间黄巾兀自纷飞,破有种壮士扼腕静观其变之态。

地上的小子,只踉跄地匍匐着身子,一把抱住了晏源的大腿,瓶瓶罐罐,晃晃悠悠。那表情不可谓不婉转不悲怆,和着乌鸦啼叫,更显沧桑。

一瞬间,我都想哭了。

却不及刹那,大步向前的羿洛已攥着他的后衣领,毫不费力将他提起,倒挂金钩。

“本月底之前,你若是再敢乱跑,看本宫不打断你的腿!”

“呜呜呜呜呜”呜咽声坚定有力。

“别跟我谈什么微服私访远大抱负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不掺和上一脚,别人只不定延年益寿。”

“呜呜呜呜呜呜”呜咽声悠长哀怨。

羿洛撑着下巴,阴沉着脸将他扔给晏源,半晌淡淡道:“别以为拿药当耗子药卖,便不是杀人放火了,坑蒙拐骗,本宫也一样不许。”

“”

这下,那小子像是戳中了什么软肋,彻底无声了,猛耷拉着脑袋,嘟囔着嘴,眼眶雾气蒙蒙。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哪处有了差错,失了和谐,胃里直犯恶心。

“得罪了。”

木然地说完这句话,晏源掌心朝下,猛地劈向那小子的后脑勺。照这力度,天王老子也得趴下的,可他只是肩头稍微颤了颤,仍瞪着一双大眼,直溜溜地乱转。

晏源难得皱起了一对好看的眉,正待劈第二下,我心惊肉跳,从耳廓里捏出三粒丸子,道:“且慢——我来!”

说话间,我利落地掰开那小子的嘴巴,一股脑全投了进去,他只木木地看着我,瞳孔放大,手脚痉挛,随之,眼皮一翻,“轰隆”一声,摧枯拉朽倒下。♀

我满意地拍拍手,怡然自得,大有一览众山小气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讲究的可不是一般的魄力。

“你——”羿洛倏地一撩衣袍,强自捏住我的下巴,“你给他喂的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他绛红色的袍角,牙关打颤着,因是固体中传播,那声音多少有些瘆人。

我抬起头,一横手打掉了他的爪子,戚戚然道:“三粒耗子屎么,吃不死人的,谁知道他这么不经吓的。”

羿洛撑着额头,半晌苦笑道:“我都快忘了,你虽不济,倒也还是偷鸡模狗顺手牵羊中的翘楚。”

切,他这话可说错了,我可没有偷老鼠屎,天牢那会儿,老鼠屎哪哪都是,我一抓一大把的,需要偷个屁啊

我搁一旁月复诽着,直瞪着羿洛,他只用凤鸾靴的尖轻轻地踢了踢地上的“伏尸”,踢了半晌,突地意味不明地唤了声晏源。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找了个空位坐下,专攻养神。晏源目无表情地扛着地下的小子,风尘仆仆地去了。隔着茶肆微晕的窗台,我可以看到那小子倏地睁开右眼,亢奋地对着羿洛舞着左手,无声地比了个好。

与此同时,羿洛也做了个相同的手势,只不过他仍合着双目,手势却略微僵硬,略微无奈。

那小子倒也霸气,脑袋枕着晏源的肩,两只手则慢慢地搭着晏源的肩头,一点点地往下,往下,直到晏源的下摆深处。

“咔嚓——”

只听清脆一声,晏源一个手肘砍过去,那小子便彻底地晕了过去,一双手自此规矩了。

羿洛倏地睁开眼,噗嗤一声笑了:“我早说让他收敛点了。”

我瞠目结舌:“他这是——”

“嗯,没错,”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盹,良久才沉吟道,“他正是我妹妹的第十四代嫡孙。”

我咬着干裂的唇角,直带晏源没了身影,放回过神怔怔地望着羿洛,声音都软了:“有没有种可能,你妹妹的第十三代嫡孙其实生了三个娃儿?而且这一个,不叫辛池也不叫辛瑶,正好叫辛巴?”

“胡说什么?”他眼神一掠,眼角带起的杀意正好令赶巧端壶而来的老板娘猛地摔倒在地。他皱了皱眉头,一个起身虚虚扶起,而后顺手摘了那完好无损的壶,盈盈儿笑:“有劳夫人了。”

“不敢,不敢”那老板娘闻风丧胆,终不见踪影。

我小心翼翼地搬了个小凳子坐他跟前,他恰好斟好了一壶茶,又漫不经心笑道:“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我不信他真能忘了,只大气不敢出,大眼瞪着小眼。

“等等,”他果真沉吟了起来,却是挨着衣袖擦着我的嘴角,宝蓝色的瞳孔熠熠生辉。他一边擦还一边还拿着衣袖凑给我看,“瞧你,怎么吓成了这样?嘴唇都流血了。”

我看着他那绛红得根本看不出一点血迹的衣袖,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到底最后还是舌忝了舌忝嘴唇,却真有股子血腥味儿。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突地问道:“你存那么久的老鼠屎,不会是专等着辛池那小子的吧?”

我深深地凝望着他,手指头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肩头,怔怔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就知道,敢情是等着我呢吧。”他撑着额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刚夸了句“明镜高悬”,便立马缩回爪子,心里翻江倒海着,苦大仇深着。

辛池,我要与之相伴一生相敬如宾的人儿,虽今日一见,大有天涯海角各走一方十里疆场横刀相向之势,但拿老鼠屎灌他的是我,灌了三粒而不是一粒的亦是我,这怎不让人心有戚戚?

何况,初见时,我总希望别人看到的是一个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的邻家女孩,而不是一头静如月兑兔动似野马行走如风力能扛鼎的抖擞大妈啊。

辛池相公,我真是对你不起啊

“喂,你这一副逼良为娼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半晌,羿洛斟了一小杯茶,脸色铁青着。我突然意识到前面的这祖宗实是需巴结的,而且这段时日我确实有些张狂不羁了,挠他挠得放肆,骂他骂得也挺找不着北的。虽说现在看起来是风平浪静澜过无痕,保不齐再挠那么两下,我就真得打哪儿来搁哪儿回了,而且是九级伤残的那种。

我承认,我最近确实是造次了,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老祖宗——”我强自端正身子,坐得稳稳当当的。

他一双眼都快瞪了出来,一字一句冷冷道:“你刚刚——唤我什么?”

老头子曾表示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傲慢,不会溜须拍马。我回想了下刚才的神情用语,确实是有够僵硬的。我循着老头子的教导,慢慢地放松,咧开嘴角,眨巴着眼睛,务求做到陈恳、恭敬、真善,婉转多礼尽化为唇启舌绕之间。

“老祖宗”

“咚”一声,他颤抖着的绛红衣袖,不经意间打翻了茶杯。茶水浸染、泅开,映得那绛红色愈显深沉。顶盖不实,好巧不巧地扎破了他的食指尖。

那血,便沿着泛白的骨节汩汩地流着。而他的瞳孔,却失了颜色,一点点地没了生机。最夸张的是,那双手的表面忽地结成一层冰晶,皎白得不似凡尘物。

“殿下——”我这下子彻底坐不住了,晕血的毛病又犯了,忙不迭捞过他的双手左右拍打,冰絮簌簌落下。

我从没见过着阵仗,吓得都快哭了。

他手指头稍稍动了动,一层冰晶倏忽瓦解,落地无影。我再望时,他的瞳孔已然蔚蓝。

一切恢复原状。

然而,无数朵无名小花从原本的血迹处滋长,一朵依着一朵,红得耀眼。

那花分明便是他的血化的。

我怔怔地望着,不察他的手突然抚向我的面颊。我愣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一个侧脸巴巴地躲了开去。

“刚刚吓到你了吧。”他收回了手,面上表情不变,只是略有些苍白,良久他站起身,往前走着。

我也跟着他起身,可没走几步,他却回过头,摆了摆手,随意扔给了我一个牌子,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就按着这个地址消消遣,明天有时间的话再过来接我。”

我还待上前理论,他眼风一扫,便有二人左右夹击,须臾间已将我扔到了大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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