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个月里,晏源行色匆匆来了三次。♀每一次来,辛池便跟打了鸡血似的,满山打转,红扑扑的小脸蛋就快贴上了晏源的瘫面,山泉野味伺候得那叫一个周到。只是那晏源,便如个移动的雕像,眼皮都不带挑一下的。有时,趁着四下无人,辛池脚一剁,狠啐道:“拽他爷爷个熊,要不是老祖宗盯着我,我才懒得献殷勤。啊呸——”
我瞧瞧四周,笑了笑:“其实他也没差啊。”
他拍拍胸脯,翻翻白眼:“德行!”
可一等晏源眼神瞄过来,他立马小步迈起,两抹红晕搞起,实打实的魅力无穷。
我打了个哈欠,无奈地望着晏源踉跄的步伐,笑了笑:“哎,只缘身在此山中,终归也是旁观者清啊。”
远处的羿洛静静望着他俩,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突然想起凡间的一句俗语,含在唇间轻轻地念叨着。
“姜还是老的辣。”
日子仍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第九年的春季,比之往年略为惊悚,乃是凤凰扎堆生产的时节。据称往常此类事,全是羿洛一手操办。闻言,我朝着窗台下的四长老直喷口水:“那还找羿大腿去办啊,找上我算怎么回事啊。”
他们抹脸,寒蝉凄切:“羿大啊不是,王上说,以后这类妇孺之事,全交由娘娘处置。他自此金盆洗手,颐养天年。”
“去他女乃女乃个熊。”
“好的,那小的们便回去禀告王上,娘娘领旨谢恩了。”
窗台下,满地瓦碎。
我到达凤尾山五十号殿时,正是血色残阳之际,产妇血流不止,抓着边上惨白的少年,直叫天杀的。我看见血,头皮自是发麻,连忙令人擦了干净。
惨白的少年斜眼瞪我,我忙不迭跑过去,突然回头问他:“令夫人不应该下蛋的么?能下蛋就下蛋啊,下蛋容易多了啊。”
惨白的少年愈发惨白,直接气晕了。
四长老朝我挤眉弄眼:“娘娘有所不知,孵化乃我族原始之态。道法昌然,如今哺育之理,方是正途,乃是我辈争相效仿之法。”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我一听他们四人同时说同样的话便一个头两个大,只得绷着鼻子指着地上的少年,怒斥道:“得了得了,赶紧将这不中用的东西扔出去。”
我抬手喂了产妇一根人参,笑道:“我做主替你休了他,如何?”
产妇此际已是进气多,出气少,闻言咧嘴一笑:“妾也正有此意。”
我不慌不忙地从聚宝袋取出几片催产用的绿叶,嚼碎了,吐在产妇碗中,随手掰开她的嘴,直接灌了进去。她瞪着眼,大力喘气。以防再看到血,我只得拿起黑布缚住双目,凭本能干活。
因血腥气过重,我嘱咐四长老事先点起檀香。♀以往我替天宫圈养的神兽接生时,也都是这个套路。没办法,我这身子太娇女敕了。
过了好久,满屋子的血腥味仍旧浓烈,我平心静气地问他们。他们竟说没有,那理由也别提多冠冕堂皇了。
“娘娘,咱王上他不信佛啊。”
我哆嗦着手,真差点随着那惨白的少年一起晕了过去。
孩子呱呱坠地时,已是几个时辰之后。母女平安。不知怎的,我突然瘫软了身子,彻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接生这种事,有了第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此后春眠不觉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凤尾山的九十九块山头整天整夜地回荡着我那中气十足的吆喝:“吸气!呼气!吸气!”
羿洛做主停了我的课业,美其名曰为种族繁育大业添砖加瓦,就只差没在我脖子上挂着块印有“资深接生婆”的砖头。
春季过去,很快又到了夏季。在天宫,这是个疯狂喝酸梅汤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如果凤藻宫津贴还够,我都会做上几大马桶的酸梅汤。但因为咱宫中缺钱的概率实在太大了,这么些年,我统共也就做了十八马桶的量,连马桶还都是外借的。
凤尾山第五号山头有一处青梅林,我从夏初便采了鲜果,浸在长老们腌制黄瓜的大坛子里,等过了三十六天,便将做好的酸梅汤,挨山挨户地送过去。
长老们喝完,忙伸出大拇指,夸道:“娘娘好手艺。”
我抄起一大铁瓢挨个砸过去:“再唤我一声娘娘,我一个个阉了你们。”
说话间,辛池“哇”一声吐了,拿过长老们的碗兀自嗅了嗅,双眼瞬间直了:“凭什么唯独给我喝的,是马尿?”
我踮起脚尖,拿大铁瓢舞出了一个弧度。
四长老们眯瞪着眼,直往后退:“娘娘,您还是阉了我们吧”
傍晚时分,我才去梧桐树下找羿洛的。他正拿布擦拭着一柄剑,黑色的手套裹着修长的指,沿剑锋匀出了一抹弧度。刹那间,剑指苍穹,光束遂出,一阵阵刀兵利器铮铮之音,从地底下传来,惹得山摇,震得梧桐叶哗哗落下。
只一会儿,他蜻蜓点水般收起剑,连着鞘,冷冷地插进了梧桐树下的石槽内壁,绛红色的衣袖一摆,风声瑟瑟。随之,万物静止,喧嚣沉睡,一路枯黄树叶。他的眼风所到之处,枯叶便落向何处,打着弯儿拢住了我的破草鞋。我提着木桶的手,都有些哆嗦。
“你怎么在这儿?”他皱紧眉头,眼神冷得跟冰霜一般,“这个地方,我不是说了不要再来了么?”
我抬起脚,抖落掉粘得到处都是的枯叶,将木桶重重砸到他跟前:“酸梅汤,清热去火嘞”
他愣了片刻,盯了我半晌,方道:“我不爱吃酸的东西。”
我盛了一大碗,置在他手边的花架上:“您不爱吃这玩意,不还是命人种了一山的青梅么。”
他眼神闪烁:“凤尾山太大,种着玩儿。”
我面上笑容不减,美滋滋地攥着他的黑手套便向外拔:“天气热,我先帮您收着。”
我刚使上劲,他已向后挣开,怒斥:“胡闹什么?”
我又笑道:“瞧您小气那样,喝了我这碗酸梅汤,您想让我滚多远,我便滚得有多远,绝无二话。”
“真的?”他挑挑眉,端起碗一饮而尽,黑色的手套配着玉白的瓷碗,扎眼得慌。
“嗯,味道挺不错的。”良久,他笑着啧啧嘴,将碗递到我手上,道,“喝完了,你可以滚了。”
我愣了半晌,绞着手指头问道:“您就没感觉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么?”
他立在那儿,容光焕发,摇摇头,笑道:“喝了酸梅汤,能有什么样的反应?”复又皱眉,“对了,你怎么还不滚?”
我皮笑肉不笑地端着碗,搁那儿杵着。
那个碗底,还留一丁点渣滓,我脑袋一充血,勾起拇指便抹起来自己吃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到底干了什么之后,我所希望在羿洛身上起的反应,全落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嘴唇发紫,冷汗直流,眼神涣散,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宋大将军府顶级鹤顶红,本上仙多年提炼,威力可想而知。但整治别人,整治成我这样的,只能说,本上仙委实是个人才。
我晕晕乎乎地看见羿洛不慌不忙地弯子,扶着我的腰,轻声细语:“真是败给你了。”
然后,我最后看到的,便是初霞的余晖折射出的彩翳,以及羿洛放大的瞳孔下我那张惊慌失措的大脸。
你们猜得没错,我被强吻了。
紧接着,天便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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