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曾说,吻这玩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偶尔来个趁虚而入,最能出其不意。
老头子说这话时,我将将五千岁。那时,我骑着凌霄殿上的白玉马,秉着一碗凉白开,同众仙大眼瞪小眼地观摩了一场凤王被强吻的免费闹剧,情之所至,我抿着嘴轻笑了一声,回过头时,手中的碗,却莫名其妙地裂了,凉白开溅得白玉马当场发癫地狂奔。
如今,风水轮流转,此处是我家。此时,我中毒在身,只能向后抵着坑坑洼洼的树干,硌得手心生疼。靠着这点子清醒,我感觉到羿洛那只手,都快要将我的腰捏碎了。我顺势掐他,他轻轻松松便制住了我那双蠢蠢欲动的手,裹在的他的另一只手里,隔着僵硬的手套,显得举目无亲。我身子软软的,也不知是因为药,还是其他。迷迷糊糊的,他冰凉的唇不再留于表面,舌头稍一用力抵着牙尖便探了进来,紧接着,不知从那儿冒出来的两颗类似于珠子的物什,倏地顺着我的咽喉滑了进去。
这一下,便如锣鼓喧天中,惊堂木一拍,帷幕落下,好戏戛然而止。
他连连退后的几步间,夜幕尽毁,青天白日比原先还盛,晚霞说不出的夺目。我捂着心口,连连喘气,腰身都快断了。他擦擦殷红的嘴角,笑得百媚生:“一无是处,牙齿倒是好生锋利。”
我一愣,掐腰瞪回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呢?”
他却还是笑:“那是水泽珠,以后你想吃多少鹤顶红,就算是拿砒霜当饭吃都随你的意。现在,请拿着你的锅碗瓢盆,回去吧”
“我不是问那个珠子,是您干嘛亲我?喂——”
他突然捏了捏我的耳垂,笑道:“我前些年给你的孔雀珠没弄丢吧?”
那粗糙的手套揉得我耳垂有些痒,我不知他问这个干嘛,但好歹还是点了点头,道:“还在呢。♀”
他又问:“那棵珊瑚呢?”
他问这话时,我发了半会呆,待我想起来他指的是我一万八千岁时他赠我的那株珊瑚后,我笑了笑:“也没丢。”
“那就好。”
我挠挠头皮:“不过后来,您准族孙女婿柯楠抓周时,我拿给他压岁了。”
“该死。”他摇头低咒,脸色哗啦一下全黑了。
我不解他何意,还准备同他秋后算账,还没开口,他便示意我噤声。
“嘘,”他又似往常那般,用食指尖抵住我的唇,眼风一扫,郁郁葱葱的草丛中便颠颠地爬出来一人。此人头顶蓝紫相间凤羽,俊俏的小脸上挂着零星的青苔,一对小眼珠滴溜溜打转。
羿洛俯子,含着一股子兴味觑他:“能告诉我,你怎么也来了么?”
他指着我,干瞪着眼:“老祖宗,这家伙给我喝马尿。”
“哦?”羿洛笑盈盈道,“那你,这是来告状的么?”
“孩儿不敢。”
然后,羿洛便望着我问道:“你就只给他喝了马尿?”
我点头如捯蒜。
“啧啧,太少了,”他一脸遗憾地转身,直往前走,一边款款而行一边声音蛊惑,“下次若是毒药不够了,尽管找我借。”
“老祖宗”
“什么事?”
辛池依旧不知好歹:“您耳根子好红,嘿嘿嘿”
这句话就像是竹竿子捅破了马蜂窝,一石激起千层浪,羿洛“嗖”一声便飞到尚在龇牙咧嘴的辛池跟前,扑腾的绛红色,搅得乱石飞舞。
“混帐东西,真是越大越不经事。♀”他果真是脸色通红,也不知从何处抽出根藤条,三下五除二便将辛池捆了个结结实实如同粽子一般,然后径自塞到我手里,道:“这东西我也不想要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这般,他也顺便将我给打发了,打发得那叫个滴水不漏。
我回头再去瞧他时,他似一朵红霞,飞进了梧桐树的顶端,枕着双臂,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下,断肠人近在眼前。我左手抓着大铁瓢,右手拎着只辛池,走在杂草丛生鹅卵石铺就的路上。
“喂,我说,”辛池直勾勾地盯着我,“刚刚天雷勾动地火,老祖宗是不是色心大起,强吻了你啊?”
我梗着脖子:“没有。”
他笑嘻嘻:“那你干嘛脸色酡红?”又舞动着他那被捆的分不出形状的凤爪子,道,“对了,咱老祖宗吻技不错吧?伸舌头了么?”
我特麻木地看着他一个人演尽了群魔乱舞的大场面,突然觉得有些可怜羿洛。我天,这样扎手的族孙,他妹妹到底是怎样强大的血脉,饶是稀释了这么多代,依旧坚挺如斯?我的孩子,要是像他这样能折腾,我干脆掐回去重生。
夜幕重新拉上时,我正好将辛池解了藤条,塞回了他的屎字号房。他仍嚷嚷个不停,我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了他,大铁瓢硬生生扣在他的脑门上。
我悠达着手中的藤条,也回了自己的土字号房。夏季闷热,我躺在床上,却总也睡不着,能踢的不能踢的,都被我踢了干净。拿蒲扇扇了半会,也解不了事,汗依旧涔涔地往外面冒。我干脆推开窗子,点起了蜡烛,托着腮,发起了呆。无意间,我看见铜镜下自己的那张大饼脸,两颊含晕,双眼流苏,唇角红肿,脉脉含情,倒是好一幅无知丑女思春图。
眼不见心不烦,“哐珰”一声,我手一挥,便砸碎了镜子,然后扑到床上,蒙上被子,妄想一夜无梦。可终归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不得安生。耳垂处跟长了虫子似的总是痒个不停,我挠来挠去,挠得心慌慌。我更是口干舌燥,喝进了多少水,自然泻了多少水。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夜之后,大清早出恭时,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啊——啊——”
我惊叫了半个时辰,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欣喜若狂。呵呵,原来如此啊,我说呢,坚如磐石如我,怎么可能被羿洛的区区一吻搅得心猿意马?第二个反应是满头黑线,啊呸,千般不该,倒还真让穆青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
我从聚宝袋里抠出两块软趴趴的小棉布,双手捻着,忍受着浑身的黏湿,炸毛似的寻着羿洛。
一出门,正见辛池抱着一大盆烧饼大快朵颐,四位长老勾着铁丝银针也不知在弄些什么。
我忍不住朝他们吼:“羿洛呢,羿洛呢?”
他们面面相觑,辛池张大着嘴,烧饼都快拖到了下巴:“羿洛?羿洛是谁?”
我忍气吞声:“殿下呢?”
他们继续面面相觑:“一大清早的,说是去天宫同个毛孩子抢个东西回来。”
“他几时回来?”
辛池的烧饼“啪”一声掉在地上:“你是怀小宝宝了么?”
我“啪”一声,将手中软趴趴的小棉布砸到他头上,狠拍了下手头边的大铁瓢:“请问一下,你们哪位会用这个玩意?”
辛池面色狰狞地捋下头上一片又一片的小棉布,凝重道:“葵水?”
四位长老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生生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娘娘,虽然我们一向承认自己三头六臂本事通天,但您应该知道,我们都是公的啊”
他们继续咽了口唾沫,道:“而且,您不觉得您自己这性别意识太低了么?即使是咱们王上,也不能帮您弄这个啊,对吧?”
我点了点头,觉得此言甚是。
突然,这四位长老间炸开了锅,我凑上耳朵倾听,依稀可以听见他们叽叽喳喳:“交给烫手山芋,王上会不会剃了咱们的毛”
然后,“哗啦”一声,从天上突然飞下来一只紫凤凰。此凤凰一触地面,身形立马扑腾变化,不一会儿功夫,我跟前赫然立着一位紫衫小姑娘。此姑娘大眼一瞪,柳眉一竖:“刚刚是谁唤老身?”
四位长老身形一哆嗦,辛池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又啃了一口烧饼,淡淡道:“这里有人来葵水了。”
此姑娘挨个攥着四位长老的手,眼神闪烁:“你们来葵水了?”
四位长老身形一踉跄,异口同声:“老姐,我们有这心,也没那条件啊。”
我迷离的眼神辗转于风烛残年的四位长老和花样年华的姑娘之间,瞬间凌乱了。
她立马攥住我的手,双眼放光:“那敢情就是这位姑娘了。请问姑娘哪处营生?家有良田千亩否?生辰八字几许?可曾许配人家?”
我听得一阵头昏脑涨,辛池搁我耳边轻声细语:“这位老人家在凡间干的全是是毁人姻缘的事,所以不管您答了什么,她必定能毁了你什么。”
我看着这位明眸皓齿的老人家,心中咯噔一跳,忙端庄贤良弯腰驼背地回道:“小女子无父无母,生辰八字虚妄,既无良田,也无良缘,至今尚未婚配,哎”
话毕,我还应景地抹出三两泪花。
她诧异非常,直勾勾地盯着我,忽噗嗤一笑,拍着四位长老的身子就吼:“喂,咱们王上可真是从天宫捡了个宝啊。”
四位长老颤抖着小身躯,点头如捯蒜。
至此,她更是精神抖擞,转身觑着我,声如洪钟:“上仙,老身定会让你有一个终生难忘的初潮。”
于是,我颤抖着小心肝,在辛池隐晦的注目礼下以及四位长老们不断挥舞的双手之中,深深感受到这来自人间四面八方的无边恶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