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我思娇的情绪 明月心照

作者 : 龙门说书人

程莲领着二人在厅外,阿沅立在门外,飘瓦进门周旋去了。♀约模一盏茶时候,飘瓦走出来,手上捏着个皱巴巴的纸团儿,递给阿沅。阿沅不解,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月塘镇”三字,正是数十里外崔寡妇家。

“这有何用?”阿沅道。

“赵公子落落大方,一听和尚的疑难,也不推诿,吩咐霍珍大侠与和尚同行。”飘瓦道。

阿沅思及霍珍在万竹岭一带打猎经年,去月塘镇的山道即便有虎,也无碍。她点头,和尚却又道:“白水村在白水溪头,两岸都是悬崖绝壁,素来没有小道可走,那官道又被泥沙阻了,除坐船去,别无他途。”

“那便坐船去。”阿沅道。

“可白水溪流暴涨,浪头一个高似一个,浑浑浊浊的,若没有老道的船家操舟。”和尚一脸为难。

“请船家便是,和尚又不缺银子。”阿沅微微笑道。

飘瓦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光头,狡黠笑道:“寺里拮据多时,哪有这许多银子?多亏赵公子体谅,已吩咐下人去七柳镇请几位船家,那买舟的银钱,自然在他。和尚抓阄,拈着月塘镇,便与霍珍走小道往那镇上打探打探。檀越便坐船去白水村叶寡妇家,查查三年前,那白水村中可有什么异事?”

阿沅听着,还算妥当,只是问道:“你与谁抓阄?”

和尚笑而不答,此时,那霍珍已大步迈出门来。和尚只向阿沅道:“我与霍大侠先行一步,你等着那船家来便可去了。”说着,他又从袖底递了一锭五十两纹银给阿沅,道:“去那村里,一日三餐也有些花销,你可省着点使费。凡事机灵些,有些眼色,吃白食是上计。♀”

阿沅将银子接过,收好了,望着飘瓦与霍珍讲谈出门去了。

不多时,那程莲出门,请道:“那船家备船也还有些时候,我家公子请姑娘进屋稍坐。”

阿沅迟疑片刻,迈步进门。厅内熏炉撤了,余香已住,程莲领着阿沅进了左偏厅,绕过屏风,一张锦榻,一个小桌几,空无一人。

程莲道:“姑娘稍坐。”

阿沅也不客气,踩上脚凳,坐在锦榻下首。拂窗的白栀子,枝头透过香气,扑面而来。阿沅手边碰着小桌几下一册旧书,拣起,是淡心堂的苏公词集。书头露出青玉镂竹枝的笺子,翻开正是定风波一首。阿沅并不细看,合上那书,放在榻边百宝柜上。

稍迟,又进来几个侍者,轮番捧着盘牒上来。程莲经手摆上桌几,布好两副杯盏。只见这十来道素菜做得清雅可人,调味颇佳,勾人食欲,都是阿沅不曾见过的花样。

程莲淡笑着退了下去,阿沅闻着一阵衣香,片刻,赵洵已进来,往锦榻上首坐下。

赵洵随意道:“你也饿了罢?”

不等阿沅答话,赵洵瞧着桌上,已抬手将一碟鸡汤煨香菇拌八宝,放在阿沅面前。曾几何时,两人逃命到长安城外,坐在野村草垛下歇息,三餐不济,只就着一瓢井水,啃些硌牙的烧饼,却不想隔墙飘来老鸡炖蘑菇。那时阿沅抬头片刻,虽不曾开口,寒酸模样,想必已被赵洵悉数瞧在眼里。

阿沅不喜,也不客气,胡乱吃些菜,垫饱肚子,便放下碗筷,静坐不语。

赵洵亦不曾多用,已吩咐随侍撤下那桌几,不多时,换了一炉甘松沉香。♀良久,两人相对无言,至近至远,那等冲淡平和,却还不如往日携手逃命之时。

片刻,赵洵道:“你姓甚名谁?师门何处?”

阿沅却反问道:“我听闻沈冲被人割下头颅,悬在扬州城头。想必,是你的手笔?”

赵洵闲闲道:“世间之事,福怨消长。他领了他的罚,我亦得偿所愿,何乐不为?”

阿沅并不言语。

赵洵道:“纵你不答,我也已晓得。”

阿沅望向赵洵,赵洵冷冷一笑,道:“你那剑法,出自武陵神机门,我已查过了,五年前,神机门一位弟子曾盗走一卷阵法,那阵法,便是我逍遥楼的九重八卦阵。”

阿沅面上没有波澜,但心底也晓得迟早有这么一天。

赵洵并不凌厉,缓缓道:“听闻盗阵的是一个女子,因亲事被师妹所夺,心有不甘,便带着阵法往洛阳,向她心上人献媚去了。至于她那心上人,虽系出名门,却久居下位。若非她倾力相助,不能崭露头角。照此说来,他该万分感激才是,为何不将她迎娶进门?”

阿沅不言语,赵洵却还罗罗嗦嗦,道:“江湖传闻,那女子奔赴洛阳的时节,是在初春数月,若我没记错的话,”他熟视阿沅,道:“那时节她正与我逃亡千里,形影不离。为何有闲暇在洛阳,与人争风吃醋?”

阿沅眸光微变,她置身事外经年,似已忘了前因后果,此刻蓦然勾起,不禁惘然。

她侧过脸去,望向庭院。

赵洵道:“鸿鹄不与羌鹫为伍,我瞧她行事目中无人,散漫不羁惯了。那段璋,不过汲汲营营之辈。”他忽而微微一笑,问道,“她又为何作茧自缠?”

阿沅乍听得这话,有些意外。

她似又立在武陵湖边的雪下,有一轮明月清光,自竹梢照进她心里。

可赵洵眼中看阿沅,还是那般冷冷清清,心事如秋日飞蓬一般,也不知落在何处?

他无可奈何,却也不愿惊扰,忽而就没有了言语。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

良久,静默得只剩一炉沉香,一窗风雨。

此时,随侍的程莲站在屏风外,他手上抓着一个纸团儿,悄悄展开,看觑一眼,纸上竟还是写着“月塘镇”。他倒没想到,公子与和尚抓个阄还用计,也不怕有**份?还有那和尚也憨!公子请他先拈,他便先拈,请他与霍珍同去,留边那丫头,他也不驳,笑嘻嘻就去了。

程莲愈发不解,眼角瞥见公子与那姑娘对坐消磨,流光飞纵,更不知公子用心何在了?

小乙叫了船家,候在白水溪市井码头,此时回来禀报。

程莲将那纸团儿展与他看,小乙素来明敏,脸带笑意,低声道:“那月塘镇乏味得很,白水村却是芍药云烟,换作你是公子,与心上人出游挑哪一处?”

程莲恍然大悟,小乙笑而不语,向公子回话去了。

外头雨大了,却还要出门坐船。赵洵听说备好了船,便下了榻,穿一件鹤翎蓑衣,戴垂纱竹笠。阿沅看赵洵打扮得像个女孩儿似的,眼中不免有嘲弄之意。

小乙也给阿沅送来一件油青蓑衣,阿沅并不推辞,披着倒也严实。她系紧领子束带,亦戴上竹笠。程莲瞥眼瞧自家公子与丫头并立,身段一般的弱不禁风,倒像一对金兰姐妹,不禁笑出声来。

赵洵不悦,看他一眼。程莲肃然,眼观鼻,鼻观心。

一行人冒雨出门,也不打正门走,径从后门转过几道街巷,到了市井码头。果然溪水涨得如汪洋一般,码头柱子几乎淹没不见,还是岸边一棵柳树拴着一艘三丈长的船,不大不小,遮着乌蓬。岸边立着两个大汉,一个叫李娄子,一个叫潘三,瞧着不像良善之辈。只因船家难请,小乙问遍镇里,也只有他俩胆子大些,肯驾舟出镇。

此时,赵洵与阿沅上了船,拣着乌蓬内坐下,小乙站在船头,程莲留守庙中,只送到码头。

那李娄子站在船头撑蒿,潘三则跳上船尾。两人荡开船去,驶进河心。一路只见那船在风浪里出没,转眼再看,两岸尽是雨洗的青山峭壁,深幽难测。那两个船家得空,不时向彼此使着眼色。原来,这二人本是镇上有名的无赖,见个少年来买舟,也不计金银,出手端的阔绰,一早便留了心。等客人上了船,又见少年不过是带两个清清秀秀的姑娘家出门,心上不禁更喜。

此时,小乙瞧着船头的四五块石头,问道:“船家,这石头是什么用处?”

潘三笑道:“小哥不是水上人家,不晓得风大浪大,要用石头镇船哩!”那李娄子也笑道:“你看这水道狭窄,急流滔滔的,这船上却只有五个人,怎压得住风浪?”

小乙听着有理,不再细问。风雨瓢泼,他虽有武功傍身,也还须扶着乌蓬方才稳当。那李娄子与潘三倒是一对行家,站在船上如履平地,驾着船儿似箭一般。

雨打乌蓬,一阵阵急响,赵洵随意散坐,也不在意。倒是阿沅瞧着那几块石头,十分刺眼。赵洵晓得缘故,忽而道:“你心疑的毛病,似又犯了。”

曾经追兵无数,风声鹤唳,日夜不安,阿沅与他难免落下些病根。

阿沅凝视河面浊流,也肯微微一笑,哂道:“你等着看一场好戏罢!”

赵洵看着她侧脸那笑意,明光艳艳的,好似谁也不曾被她放在眼里,又好似江湖之大,她来去自如,一人可往。赵洵看得通透,心里却道,这也不能怪她。谁若在少年时有她那等本事,难免也会有那等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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