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当真漫长,但也是要过去的。♀夏末的时候,淳于慎接到溯溪国大皇子携礼参拜的消息。一直以来溯溪国依附南陵国,年年纳贡,岁岁朝拜,这溯溪国倒是没派过如大皇子这等尊贵身份的人来参拜,说白了就是皇室的人总是好面子的,低声下气的送礼之事还是奴才干才好。
朝堂上就这溯溪国大皇子来参拜还进行了一番争论,接待使商讨了半天,都没定下来。
淳于慎面色微沉,看着他们一个个你推我,我推他,一会儿说与往常一样,一会儿又说,这毕竟是皇子级别,还是提高点接待等级,最后竟是争执起来。
“皇上,臣有本要奏。”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响彻殿宇,站在最前面,最显眼的位子的男人,忽而出列,手执一奏章,他说完轻飘飘的扫了一眼身后众百官,“倒是不知大家对溯溪国这般有兴趣,臣获悉一事,不如说道与大家听听?”
所有人都怔然不敢语,视线瞄向了龙座上的淳于慎,他本是面无表情,听了荆浒的话笑了声,舒缓了许多,“相国大人既有趣事,自然要众乐乐一番的。”
荆浒哪里是会讲趣事的人,俊美夺目的容颜,清冷高贵,单就他通身气度,淳于慎若是不穿龙袍,估计难胜他半分。
“臣闻东之流域,与北支敌戎曾多番遣人出使溯溪,更有甚者说,这溯溪国君亲自接待过那些使臣。”荆浒语气没半点起伏,像是同往常禀报国事一样,正经中带着轻浮,难辨真意,“可偏偏,臣近日又听说,北边要起战事了。”
百官皆默,暗惊于心,情绪外露者已然绷不住的作张口讶然之态。♀
这时候最镇定,没一丝异常的当属龙椅上坐的端正威肃的淳于慎了。
“这也到算是趣事,朕却是闻所未闻。”淳于慎低醇的声音打破诡异的平静,而后微微侧头,黄贵忠知意,高声而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自然是再无别事,待皇上离开,百官按次鱼贯而出,长长的宫阶延伸至宫门口,空旷而静寂。
荆浒大半往外走着,谁叫他领头而行,不走快点,就怕难走了。跟上来想要攀谈,勾搭的官员多得是,只是他常年都是生人勿近,无事莫谈的姿态,大家渐渐也歇了心思,都是身为权臣,该是如鱼得水,上下通吃,可偏偏这位主不是,他既不亲上,也不就下,就一点,处事厉害,手段让人折服,从来就没有难的倒他的事情。
“相国大人,留步……”
这声叫唤太突兀了,还未走远的官员都侧眼看去,却是皇上跟前的太监,小木子。
他疾步跑近,喘气道:“皇上口谕,传相国大人御书房议事。”
就在荆浒挪步往御书房去的路上,杨青禾自景宁宫请安而出,避开众位妃嫔,未从御花园取道。
绕得远自然是费劲,可一路绿荫也算不错,杨青禾是理解了为何万贵妃不爱请安了,这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圈人都拿你说事,久而久之,不烦也烦。
睁开一道米缝儿看着前方,视线一晃,乍然瞪眼,皇上的仪仗队怎么会从这过?
然也不等她多想,步撵就停在了路边,她走下去作行礼姿态。这时候她是不能先出声惊扰圣驾的,规矩就这样,皇上若看得见你,自然招呼你一声,若是不待见,那么,就是视而不见擦肩而过。
淳于慎可比杨青禾更早一步发现她的,所以才一挨近,他就叫了停,遮阳的幕帘被掀的更开,他探出手招了招,杨青禾便起身,凝望着他,略有惊喜颜色,淳于慎看在眼里,柔切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在这?”
“嫔妾才从景宁宫出来,”杨青禾被日头耀花了眼,艰难而笑,“这路回梨玉阁虽然远了点,但是绿荫多。”
“你倒是会挑地,这条路是松华路,两旁松树皆是上百年的苍树,枝粗叶茂。”淳于慎见她额头沁汗,鼻尖发红,连忙招手让她上来,“随朕一道。”
杨青禾大惊,黄贵忠等奴才也略显惶恐,此刻皇上一身龙袍,这御驾车撵除了他自个儿,连景宁宫的那位都没福分坐过呢。
显然杨青禾是知规矩的,所以第一时间俯身行礼,受宠若惊道:“嫔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名,嫔妾福薄,万万不可同乘御驾。”
见她似真的被吓到了,脸色发白,淳于慎几不可见的轻叹,“罢了,瞧你吓到,且起来吧。”
最后杨青禾是坐了自己的步撵隔了段距离的跟着御驾去的御书房。
名曰:侍墨。
这御书房侍墨是继御池召幸之后的第二大恩宠。数了数这后宫恩宠也不多,杨青禾也算是圆满了,样样都受了。
一路杨青禾都琢磨着侍墨也就是所谓的红袖添香吧。然事实却非如此,太安静,太沉闷了。她不过是帮着研磨,倒个茶水而已。淳于慎处理折子的时候可没多给她半个眼神。
在杨青禾略感无聊,睁着眼打量了个遍御书房的时候,黄贵忠再次进来了。
“皇上,相国大人到了。”
他这一道小声的通传,听在杨青禾耳里,犹如惊雷乍响。
淳于慎适时的抬头,看了眼杨青禾,后者强作浅笑的回望,自觉的收手,顺着淳于慎的视线看向了屏风后,心下了然,便转身往那走。
待她的身影隐进屏风后的内室,淳于慎才道:“让他进来吧。”
杨青禾背过身靠着书架,抬手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不知觉的深呼吸几下想要平复下来,外头的声响清晰的传来。
“微臣叩见皇上。”
那声音似在耳边,那么沉刻,揪心……
“你总是这么多礼,起来吧。”淳于慎早已丢开了折子,声音倒是平淡。
荆浒起身未置一词,君臣之礼,他自然要遵着。
“朕召你来,待要问你两件事,”淳于慎直接而简明,盯着荆浒看,“你觉得这次溯溪国大皇子前来与欲何为?”
“送钱,求助。”荆浒比他更干脆。这每年来参拜,都送钱献礼,这回却多了个由头。
淳于慎坐着,荆浒站着,两个太过出色的男人对视间,眼里是对方都了然的深意。
“北支敌戎是南陵国百年忧患,若战事起,该当如何?”
这一问,荆浒没有立刻给出答案,他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离他几步远的屏风,最后看着自己的鞋面,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转瞬即逝。
“臣以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皇上该是知道的。”
道理谁人不懂,难就难在能不能做到。
淳于慎问完就让荆浒出去了,纵然对方不动声色,神色坦荡,他还是扑捉到了些异常,随即看向屏风,“出来吧。”
杨青禾扶正了身后被她压歪了的书,轻步而出,一脸自然从容,径直走回淳于慎身边,取了砚石继续研磨。
淳于慎专注的看着她,最终满意而笑,他是帝王,其次才是男人,应该说是一群女人的男人,所以这会儿看杨青禾的反应,很受用。把他当皇上,更要把他当男人。
两人都全当刚才没人进来过一样,一个继续看折子,一个继续侍墨。而他如何能知道此刻的杨青禾心里思量什么呢。杨青禾麻木的转着砚石,心绪纷乱堪比柳絮随风而逝,铺天盖地的各种落寂跌宕。
午膳传上来之时,杨青禾本以为自己能回梨玉阁,却是被拉了一道用膳。
“尝尝这道,卤子鸡。”
猝不及防的一股腥味入口,杨青禾顿时作呕,掩唇别开脸去,身形一动就离座俯身请罪,“嫔妾不是故意的……”
淳于慎先是一怔,而后不怒反喜,朝黄贵忠使了个眼色,黄贵忠难掩惊愕的立马转身出去了。
“无妨,快些坐下,”淳于慎拉她起身,宠溺道,“别动不动就行礼,朕何时罚过你什么……”
杨青禾微微松气,强作笑颜道:“这肉是不错。”
说完还有些委屈,若非淳于慎亲手夹给她,她肯定是不会主动去吃得。如所有陷入情障难自清的女人一样,她蹙着秀眉再夹了一筷子卤子鸡肉,却引来更大的反应,侧头呕的眼泪都出来了。
“妾……失仪了,请皇上恕罪。”还没来得及起身离座,淳于慎快一步的起身,几步来到她身边,略显激动的扶住她的腰,一手轻抚她的背脊。
这时候黄贵忠已经领了太医进来,来的正是当值的陈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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