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隐隐,霞光冉冉。天色还只蒙蒙发亮,洁白的窗纱上已有微酡红色成片映染。
杨青禾凝了目,望着窗外略微失神时,突有金色光芒蓦然自霞光后乍然四射,一束一束,穿透天地之距缓缓映入她那澄澈的双眸。
日出朝霞,眸光灿然,生命本该如此美好呢。
一只大手从她腰间探出顺着胳膊、手腕滑入她的掌心,十指相扣,微微用力,杨青禾弯了弯唇,侧头看他,目光流连在他双目紧闭俊秀的容颜上,心生一时贪恋,一时痴连。
你的心,终究动了么?一句爱而已,杨青禾嘴角飞扬,无声的收拢五指,似紧抓着什么……
“爱妃,醒了?”说话时,他的下颚轻轻贴着杨青禾额发,若有若无的磨蹭中,隐约传来了几分让人懈怠的暖意。
“皇上,你该,起来了……”舌头还是有些打结,好在不痛了。
“不想起……”淳于慎说完彻底醒了,微微松开她,脸色有些怔忪,杨青禾却很开心,抿唇偷笑,淳于慎脸色一哂,抬手柠了下她的鼻子,“不许笑。”
杨青禾却越笑越大声,淳于慎无奈,只好由着她,自个儿翻身下床,却不妨杨青禾竟然也跟着坐起,带笑的声音软软的动人:“嫔妾伺候皇上穿衣……”
“你会?”淳于慎怀疑,这个人可是从来没伺候过他起床,被鄙视的杨青禾下巴一扬,斜睨他一眼。
掀被下床的动作在下一瞬僵住了,脸色骤然爆红,淳于慎瞧见她异样,俯身趋近,只着单衣半luo出胸膛,浑身散发出阳刚之气,声音喑哑:“爱妃,昨晚朕……”
下面的话消失在她唇齿间,一个缠绵深长的吻,让杨青禾产生了时间凝顿,万物静止的错觉,那日的早上,是她入宫之后看见的最美的日出,也是她以后的日子里最怀念的美好……
京城,相国府。♀
寝房外,内侍静立一旁。
烛火早已歇,帷帐又重重叠叠,窗外日光费力钻入厚重的紫色绫绸,然而却依然只落得一室朦胧,满眼昏暗。
叩门声很轻,带着点试探的味道。
“进来吧。”传出的嗓音低了些,含糊了些,犹带着几分未睡醒的呓语茫然。
门房一开,清光入内,帷帐层层拉开,床上之人半身已起,白色亵衣明落似月,衣襟低垂**出一段光洁的肌肤,俊美的脸上神情虽倦,却浮现着浅浅的莹泽,眸子明亮,在满室昏暗中犹显得冷泠似漫天星子沉落波光里。
内侍是为眉清目秀的男孩,手脚麻利轻快的替他月兑衣穿衣,梳洗穿戴的时间极短,外室已有人上了一桌清粥小菜。
莹翠小碗中是白米粥,雪白瓷盅里盛有煨得热气腾腾的小排汤,几近澄清的汤水里静静躺着几块切得整整齐齐的小排,乃是精选粗细均等的小排,伴同数种药材小火慢炖,末了撇去冗余,暖胃滋补。
这看似寻常的早餐,却是出自顶级厨子之手。荆浒按部就班的入座,无声的漱口吃饭。却不知为何一夜梦魇之象纷纷涌入脑海……
那年是个冬天吧,他对这暖胃滋补的小排汤的最初的记忆。♀那时候他不叫荆浒,而是舒凡白。
二十年前的舒家是京城四大家族之首。人说天人如玉,舒家小公子就是一块璞玉,眉目精致如精细雕琢而成的玉玦,还没完全长开的眉目,已经隐隐约约能瞧见一丝足堪玩赏的魅色。
拥挤在刑场台下的百姓竞相挤着想要看清这块璞玉尚未长成,便要消亡的景象。
此时正值冬末,南街屋顶上还有薄雪料峭,舒凡白面前摆放着的就是他寻常看都不看一眼的饭菜,只除了那碗热腾腾的小排汤,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蒲团,却依旧挡不住骨子里的寒气不住往上窜。
半个月前,他还是舒家最受宠爱的小公子,每日最大的职责便是被侍奉得舒舒服服的,不时讨父亲娘亲欢心,什么朝堂政务,习文学武,都不必他花费半点儿心思,就是提笔写字手酸了,也能叫唤两声疼就换来一干人关切疼爱。
可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全变了。
往日的无忧欢乐,这半月来,几乎每个亲人遭鸠杀之前,都会请求见他一面,也正因如此,他有幸目睹所有亲人一一离他而去。
他看见最疼他的娘亲口角溢出黑血。
他看见一直以为就是整个天地,可以遮挡风雨的父兄身躯倒地。
他看见……舒府上下几百人一一死去。
那日离去的亲人,这一切都好似在梦中一般,那么恐惧的噩梦,舒凡白始终不能醒来。
“相爷?相爷?”
锦鲤担忧的连唤了好几声,他这都进来这么久了,相爷再不出发,这早朝是要迟了,百官向来以他为首,若是他不去,定是要延误朝时的……
“走吧,”荆浒起身,朝服衬得他如玉俊美,不可侵犯之神圣,大步往外走,忽而补了句,“那丫头送去内务府有些日子了,进行下一步吧。”
锦鲤高大的身躯抖了下,神情立马萎顿了不少,他喜欢个人容易嘛,踢了块这么硬的铁板,终究是亲手把人送走,进了那牢笼,不死也要扒层皮,他的小心脏到现在都疼。
而屋内的内侍在收拾碗筷,看着那相爷一动未动的小排汤,愣了下神,似乎这是头一回见相爷吃饭走神。
今日这朝时到底是误了一误,向来守时的相国大人迟到半刻钟,从来兢业的瑀宣帝迟来了一刻钟。
众人都荆浒是敬而怕,敬他,只为他十五岁入朝,袭承祖父前太尉,也是三代阁老,万老太尉之位,谋思过人,智勇无双,曾有人赞其,早年入学国子监,虽无汗马眠霜苦,曾受囊萤映雪劳。如今的地位,也是历经一番寒彻骨而来。
“臣有本要奏。”
站出来的是内阁新人方学士,也是三年前的科举状元,所以他要奏的是今年秋试在即,须得皇上拟题,发放至各洲省,按例州试题目早该定了。
“洲试题目由内阁拟折子上疏,朕再行拟定。”当皇帝就是这点好,可以偷懒,自己不愿想,让别人拟好了,选个合适的用,淳于慎显然擅于用人,何必事事躬亲?所谓,睿着,当属此。
洲试定在仲秋中旬前后,也确实没多少日子了。
“臣也有本要奏。”左跨一步,一身材粗实的高个武将,明威将军,方正脸,浓眉大眼,“臣接到战报,北戎人真的在溯溪国境外集结军队了。”
满殿哗然,窃窃私语声立起。
淳于慎头上的双龙戏珠龙冠微微晃动,在玉珠遮掩下的一双眸子微微眯起,“在溯溪国境外,还是在南陵国境外呢?朕似没听清楚。”
一言落,顿时百官噤声,皇上言语间的讽刺任谁都听得出来。
“皇上,臣虽然是武将粗人,却也知唇亡齿寒之理,”明德将军,满脸不赞同,他觉得皇上对此事太不上心了,一国之安定大事,怎能如此懒怠态度,“现今这溯溪国大皇子既然都求上门了,我们不该坐视不理。”
“明德将军口才见长,朕犹记当初你是大字不识几个,”淳于慎看他几眼,带着笑道,“如今倒是会用成语了。”
明德将军老脸一时红白交加,愤愤然垂头道:“臣……自然是有在学的,不是说,坐着苦船能学到无边的学问么,臣也是坐过船的。”
“咳咳……”
淳于慎掩唇轻咳了声,而底下的百官憋笑的肩膀抽搐不已,更有甚者无声嗤笑起来,估计满殿最淡定的就是面无异色的相国大人荆浒了。
“明德将军,学习精神难能可贵,众位爱卿当以他为榜样,”淳于慎说完,话题一拐,“武将能文,文臣亦能武,此次秋试,洲试科考不如就交予明德大将军负责。”
“皇上,万万不可,”明德将军一听这个差点没跳起来,他个大老粗去主持科考,这是哪门子道理,“臣恳求皇上收回成命,臣……”
双膝一跪,心里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开那个口,真是自作孽。
“明德将军,这是干什么,朕可是看好你这坐过船的学习精神。”
这次谁都笑不出来,皇上明显是怒了,拿明德将军开刀呢。
半响,都无人开口,也没人为明德将军求情,淳于慎神情又缓,“既然无要事启奏,朕倒是想宣布个喜事。”
所有人都顺着皇上的视线看向了荆浒,昨儿个大家都得到消息了,这相国大人终于要娶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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