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安宫和太后吃完饭,淳于慎不急不躁的喝起了茶,两人相对而坐,太后端的是如古镜般的沉稳和淡然,连脸上那淡淡的微笑,也是云淡风轻。
“母后,朕听说你最近喜欢梵文佛经,特地让人在民间收集了一套,说是原本残记。”在后头候着的黄贵忠适时的将一托盘小心翼翼的奉上。
太后在那所谓的原本梵文经卷上扫了眼,唇边的笑浓了点,“皇上有心了,雅安,收起来。”
淳于慎抿了口茶,忽道,“说到佛经,皇后每月替母后抄了不少,可比朕用心多了。”
太后端着茶,无声的吹了吹,“难为那孩子了。”
见太后如此油盐不进的样子,淳于慎弃茶直言,“母后,你若是喜欢皇后,朕日后多去几趟景宁宫便是。”
“皇上这是什么话?”太后喝了几口茶,示意左右都退下,待内殿无人才冷了脸,“这就忍不住了?”
淳于慎轻咳几声,有股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母后,儿子不知道错在哪,你把人换了?”
太后冷哼了一声,看着他那样,声音又沉了几分:“什么人,换不换的,哀家整日的礼佛,没那份闲心。”
一听她这话,淳于慎就知道,这后宫没有什么逃得过她的眼,不由软了几分态度,“朕这三日都翻遍了,到底人藏哪了?”
“哀家不知道。”太后却依旧是冷言,咄了口茶,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可觊,淳于慎却知道,太后这是不高兴了,自小他对这位的敬怕远远超过了对顺淅帝,可以说他对现在的皇后的不喜欢,完全是因为昭贤太后身为皇后时带给他的阴影。
后宫脂粉之争见血不见痕,他目睹了太多次自己的母后使得各种手段,其中给他印象最深的当属顺淅帝的宠妃宜贵妃,这个断送在太后手里的可怜女人。♀
可偏偏他纵然觉得太后手段狠辣,却不能怨怪,若没有她的手段,自然就没有今天的他们,和今天的地位。
“母后,自登基以来,朕从未有什么事逆着你的意,就连你一直拘着董卿青,朕也没二话,”淳于慎神色稍显严肃,浑身散发出一股帝王威严,“可你也不能总让朕不顺意吧。”
“砰。”
太后将杯盏一甩,砸在桌子上,声音有点大,“总让你不顺意?哀家若是顺了你的意,这南陵国就不是淳于的天下了!”
淳于慎脸色顿时难看,隐忍不言,眼一眯,怒气难掩。
“怎么?很生气,要和哀家翻脸么?就为了一个女人……”
“母后!”淳于慎拂袖起身,“这后宫什么时候朕插手管过,不都是顺着你的意,让他们折腾着,这进进出出的都是什么女人,朕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呢,倒是都敢欺瞒到朕头上来了!”
太后见他真的生气,反到平静下来,事关帝王尊严,她自然明白,再者,身为母亲,她不站在儿子一边,还能站在哪,一直以来,淳于慎对她的孝心也是可昭日月,心思百转,才低叹一声:“哀家倒是没想到你也有被风迷了眼的时候,那个女人根本不值的你今日来这一趟。”
被风迷了眼,那就是看错眼的意思?淳于慎心一震,神色怔然。
“慎儿,母后不会骗你,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为了淳于的江山社稷。”太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等你自己去发现,才能长长记性,知道你今日来也是为了尊重母后,真要是你动手,这后宫还不得被你掀瓦掘地的翻了。”
淳于慎抿唇,欲言又止,的确,今日若是太后知情不说,他一怒之下真可能动手,之前暗地里让人翻查没有结果已经够让他气恼了。♀
“母后,你别气,朕回头让人给你送碗清莲汤来。”
淳于慎说完就转身离开,观起形似有些迫不及待,憋着一肚子火,不能与太后发,自然是对那些该受的人发了。
太后微微摇头,等雅安进来的时候,见她神色疲倦,连忙过来扶着她往内室床上去,“太后,你这是与皇上置气了?”
“哼……”太后只是鼻孔出气,不置可否,雅安惊讶,太后可是不曾如此情绪外显的。然而不等她揣测出个所以然,太后下一句就将她神思震飞了。
“你亲自去一趟磬颂殿,那女人留不得,董卿青不是她对手。”
“怎么会,董卿青是将人关在井底,避开耳目,等了整整十五天,才将人弄出来关进了磬颂殿密室的。”雅安没有说出下句,但凡进了密室,那里面有幻镜长明灯控制着,是不可能逃出来的。
“雅安,你可见过皇上什么时候难受过?哀家一手带大他,也没见他哭过几次,”太后倚着床栏,雅安在她背上塞了一个软垫,“就在刚才,哀家看见他,有些难过的样子。”
雅安惊愕,一时说不出话来。
“哀家在这个后宫斗了一辈子,就为了护着他,护着他登基,护着他的天下,”略显苍凉的脸,显现出一抹悲哀,太后缓缓的闭上了眼,“可是哀家护不了他的心不受伤……比起舒家那孩子,他终究输在心软。”
雅安垂头,声音轻柔,一手还替太后捏着肩,“太后,奴婢却瞧着皇上很好,若是输在心软,却胜在悦情也是极好的。”
毕竟人活着,还是需要悦情合心,快活恣意,才不枉走了一遭。
太后闻言淡淡的嗯了声,似并不赞同,半响才吩咐了句,“换个人进来伺候,你去吧。”
雅安应声而退,太后让她亲自去,想来是真的容不下杨青禾了。其实她也能理解,自己护着舍不得伤了一分的儿子被个女人耍了一道,能留着她到现在已经是很给董卿青面子了。
景宁宫大门外,有个人跪着阶台上,来往的人都偷偷看着,相互传告,这盛宠的杨修仪怎么跪了两个时辰了,皇上也没来解救呢。
“哟,这不是杨修仪妹妹么?”
万贵妃坐在肩舆上路过景宁宫,掩唇而笑,姿态傲然的俯视跪着的杨青嫣,全身僵硬麻木的杨青嫣闻声侧头看她,脸色青白,额头渗汗,侧在腿侧的手捏的死死地。
“我刚从乾擎宫出来,忘了告诉皇上一声,杨修仪妹妹挨了罚了。”
一言落,又觉得甚没意思的挥了挥手,而看着她离开的杨青嫣咬的牙齿咯咯响,这人似乎以羞辱她为乐。
乾擎宫。
一回宫,淳于慎就让人传了禁卫军统领,侍卫军领将,没一会儿,黄贵忠匆匆忙忙的进来,“皇上,杨修仪被皇后罚跪了两个时辰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皇上一点没动静,好似没听见。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再禀明一遍的时候,外头跑腿太监又匆忙的跪下来禀话:“皇上,雅安姑姑果然神色匆忙的出了太后寝宫。”
“继续盯着!”淳于慎立马起身,丢开手里的笔,“让小佐去,他闻香识人……还有,拿朕的手令去。”
小太监哆嗦了一下,皇上的手令那可是代表天子亲临的圣物。
黄贵忠这才醒过神,皇上这几日找的人有线索了。
“皇上,方学士求见。”
淳于慎皱眉,这时候方学士跑进宫来干什么?突然,脑海闪现太后说的话,“哀家倒是没想到你也有被风迷了眼的时候,那个女人根本不值的你今日来这一趟。”
淳于慎只觉得心中一半莫名堵得慌,一半却是想要知道,隐隐有了一股焦躁之意,“宣。”纵使强行按捺下,一时间,他的声音,都已经带了丝异样。
同是这天的下午,相府。
锦鲤匆忙进来的时候,荆浒正在翻阅内阁刚送来的折子,歇了这么久,内阁都积压了成山的折子了。
“相爷,刚得到消息,太后遣人密召了方学士。”
荆浒闻言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晚。”锦鲤有些紧张,来回的走动了下,“自从粉釉进了慈安宫,属下的心就一直慌,相爷你说是不是出事了?”
荆浒沉吟道,“你觉得,太后密召他,意欲何为?”
“是,宣拟什么懿旨?”
荆浒摇头,忽而一笑,“她是要,杀了杨青禾。”锦鲤震惊地直视着荆浒,要杀杨青禾,密召一个翰林学士做什么!
荆浒放下折子,提醒道,“方榭汝,是一个书法大家。”只一句,如醍醐灌顶,让锦鲤迷糊的脑海里,一切思路逐渐清晰。
“记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记住他的技能。人的形容声音可以改,性情可以变,身份亦可伪之,但是技能,却是他存活的根本,知晓其技能,便能知晓他的用处和目的。方榭汝是书法大家,仿出的各种字体笔迹,与真迹毫无二致。”荆浒起身,声音有些沉,“而自杀的人,她的遗书,只能行之于笔墨。”
“他们要杀了杨青禾,伪造她的遗字?”锦鲤惊呼,然后又摇头,“为什么要杀杨青禾,还有,太后杀一个人,需要留伪造的遗字?”
荆浒眼神微动,勾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袭上他的脸,“自然不需要,这本该不需要的事情,却不得不做了……你说是为什么呢。”
锦鲤哪有他那个脑子,一件事能转瞬间就洞悉前因,揣测后果,他只是急:“相爷,属下的粉釉……”
荆浒白了他一眼,一天到晚的就惦记着他的小粉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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