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方榭汝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学士进来行了个大礼,跪的笔直,头磕地,半响没起身,淳于慎在御案前坐着,随意的翻着折子,“起来吧。”
“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方学士依旧磕地不起,声音含着悲壮,淳于慎终于看向了他,殿内已无第三人,早就被他都打发出去了。
“说吧。”两个字,平白的给方学士一股无比沉重、无奈的感觉,他自以为的镇定也因此打散,想起自己能有今日全是这人一手提上来的,水能载舟,亦能倾覆,禁不住僵硬如石,忐忑难安。
“皇……皇上,微臣昨夜得太后密召,命微臣誊写了……一份自罪书,”方学士努力的措辞,心中也是有几分哀怨的,这书法大家的名头太响了,果真是招祸,早知如此就该收着点,“微臣思来想去,一夜难安,故而今日前来请罪。”
“落笔人是谁?”淳于慎额角上的青筋跳了两跳。
“杨青禾。”方学士立刻报上,甚至怕皇上不晓得是哪个字,故而解释,“杨柳依依,青青子衿,禾麻菽麦之禾。”
盖凡谷皆以成实为费,禾象穗成,故为嘉谷之通名,谷未秀曰苗,已秀曰禾,所谓青禾,亦为嘉禾,丰收之象也。
手中折子啪一声掉到地上,淳于慎额角上青筋再跳了两跳。在这两跳之间,心中一颤。
“自罪书呢,呈过来。”
方学士闻言飞快的掏出怀里的一方素绢,幸而昨夜以须得临摹多次方可出佳品为由,藏了份备用,他小心的瞧了几眼皇上的神色,似并没有什么情绪,心中稍定。却不知这风雨欲来前,都是分外平静之兆。♀
整个乾擎殿虽然灯火大亮,然天上乌云汇聚,迅速笼罩整片大地。
杨青禾听见门开的声音时,一动未动,她一直盯着头顶的长明灯,又是一日未进水米,有气无力,手脚僵硬,董卿青给她扎针灌药,不过是怕她能逃出去,又或是想要控制她的心神,因为自从进了这个房间,她总有些神思恍惚,才一日一夜竟觉得比在井底更难熬,因为这无边的沉暗、压抑,还有那本该给人希望的长明灯,却成了枷梭,油尽灯枯方能出去,那这不熄之火昭示着永远的禁锢。
真正引得她回神的是,油缸里的烛火颤动飘忽起来,似有风在吹,一阵接一阵,火光一时暗一时亮,左右飘忽的抵挡……
“啪啪啪……”连串的拍墙声在耳边震响,杨青禾缓缓移动了下眼睛,跳动的心乍然停歇,眼里迸发的亮光也随之熄灭。
“雅安姑姑,真的要现在就杀了她么?”站在大开的壁门后的董卿青话里带着些不舍,“我舍不得,好不容易找个好玩的。”
雅安拾步进来,看见杨青禾身上扎了那一排排的针,顿觉这杨青禾活着遭罪,死了反而解月兑。站定在床前,“青儿姑娘这会儿舍不得,只怕以后要后悔。”
说着就从袖里掏出一块帕子,杨青禾霎时变色,那帕子是熏了药的,宫里那些见不得的光的阴私手段,她早有耳闻。
董卿青见她这番动作,神色也是一变。几步跳进来,喊道:“雅安姑姑……”
雅安一愣,这董卿青似乎有些着急,难道杀了杨青禾,她不愿意?
董卿青走至雅安身侧,与她一道并排看着杨青禾,床上的人除了开始的一闪而逝的惊恐,这会儿看着他们,目露冷色,像是不惧生死了。♀
半个月前万贵妃遣人来找她,说要把人换了,彼时她早已经将杨青嫣训的服服帖帖,开始她并没有同意,万贵妃对荆浒的心思可是她一直都介怀的,这两人自小在一个屋檐下,说是没有感情却是不可能,只不过荆浒对万贵妃是兄妹情谊,哪怕知道如此,董卿青也是不喜欢,可当万贵妃将杨青禾如今受宠之盛,其中利害关系说了一通,她当真又是激动,又是气恼,激动的是终于……有机会得见天日,气恼的是杨青禾真的得了淳于慎的几分喜欢,董卿青是贪婪的,当初能同时虏获淳于慎和荆浒两人的心,不得不说魅力出众,而如今十年已过,她仍旧想要霸占着他们,不许任何人分了去。
为了换了杨青禾,她们两便将杨青禾的身份向雅安坦白,当然不会直言是万贵妃将人换进来的,而是杨青禾身为溯溪国人,是个细作,她进宫的目的也自然被添油加醋的抹黑了。
入了雅安的耳,等同于传话与太后。如此在太后还没有下一步行动之前,她们就动手了,未央宫琼花楼一场火,偷天换日谈不上,不过是换假成真,瞒天过海。太后没有插手,自然是默许,这才有这后来之事……
“青儿姑娘,你把人换了再关起来折腾,太后没发话,自然是由着你玩,可现在太后发话了,留不得便是留不得。”
有道是,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岂能活到四更天。
雅安话里话外都带着压迫性,董卿青心思一动,忽而嘻嘻而笑,扒着她的手臂讨好道,“雅安姑姑,我就再玩一会儿,你在旁边等一下好不好?”
雅安眉头一跳,还未开声就察觉到了一阵刺痛从手臂传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僵硬了,脸色巨变,呵斥一声:“董卿青,你好大胆子!”
随着这声呵斥,转开的壁门有个人影闪进来,身着侍卫服,身材颀长,面容俊美,正是荆浒。董卿青一见他进来,面露喜色,略显急切:“浒哥哥,你怎么才来……快,现在怎么办?”
“卿儿,你先将雅安姑姑带出去,别让她出声。”
荆浒声音沉澈,语带安抚,如清泉入肺腑,董卿青一下子就安定了,抬手在雅安颈下三寸又扎了一针,封了她的穴,架着对方的胳膊就往外带。雅安瞪眼,迸发出汹涌的怒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真是好一招假道伐虢!
待两人出去,荆浒走至床前,俯看着杨青禾,精致小巧的脸瘦的不成样子,眼眶略有些凹凸,身上的一袭灰白秋衣似搭在她身上,而不是穿,可见其内形销骨立。
然她的眼神是灵动的,对视间,那般清澈如水的眼眸,他甚至都看清楚了她眼里的自己。荆浒目光清凉淡淡的移开,俯身替她将扎在双臂上的银针,一根根取下。
杨青禾有些反应不及,脑袋晕乎,心口却悸动阵阵。她从没想过他会出现……白日看见淳于慎的时候,她还期望过,可结果,他却是当着她的面儿与别的女人缠绵……也谈不上死心绝望,只是那瞬息袭来的痛疼有些超乎她意料,后宫女人那么多,他哪回不是才下那个女人的床又上这个女人的身。所以杨青禾晕厥前将那份心痛如绞归之于不该有了他的孩子。
“能起来么?”荆浒捏了一下她的手,换来杨青禾浑身剧颤,似痛苦不堪,还没等他再问,就突然全身痉挛般扑在床沿呕吐。
荆浒愣了,手就那样僵了僵,才落到她背上,拍了拍,“你,现在时间不多了,你要是想活下去……”
下面的话被对方突然抬起头,目露恨意的眼打断了,杨青禾瞪着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荆浒讪讪的收回手,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可笑了点,她若是不想活,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深深为自己这一刻诡异行为懊恼,荆浒想着,他定是被锦鲤影响了。
“等会你等的人就会来了,他舍不得你死,就一定能救你出去。”荆浒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二话不说直接塞进她嘴里,入口即化,“真怕他还没来,你就先断气了。好了,时间有限,我简单的说,你记着,磬颂殿方圆百米内,属于幻镜长明灯控制范围,在没有破阵灭灯前,凡是入了幻镜的人离开这个范围就会筋脉寸断失血而死。”
杨青禾依旧瞪着他,苍白的脸一沉到底,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一扇门,照进来的光让她渐渐看清的原本模糊一片的真相。
拘在磬颂殿的董卿青被幻镜长明灯控制了,才会十年无法逃月兑,这十年间她都快疯了,每每都是荆浒将她从崩溃边沿拉回来,试用各种各样的办法破阵灭灯,只有那灯灭了,阵毁了,她才能解困。
“不是每个人进了磬颂殿都会入幻镜中,当初建造这座殿的人,就是奉命打造一座终身囚禁的暗狱,磬颂殿比冷宫更可怕,历代皇帝都拿来关押那些罪恶深重的人,让其生不如死的活着。”
荆浒边说边扶着她起来,两人相贴的近,杨青禾颤动的厉害,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为他的人。
“不过,瑀宣帝是不知道的,昭贤太后为了给儿子一个光明敞亮的后宫,所有的阴私晦暗都自己背着,藏着。现在,恐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咳咳,为什么你,不告诉,他?”杨青禾嗓子干涩,能出声,也渐渐回力,看来荆浒的药丸是解药。
要想救董卿青,直接告诉淳于慎这些内幕,何必苦费十年功夫。荆浒笑了,像是听见了笑话,他的笑容难得那么清润,缓和一脸的冷漠,显现出深刻的动人魅力,杨青禾看的眼晕,都没发现自己是被他半拥半抱着出了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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