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再行三步靠近,淳于慎抬手勾起她下垂的头,指尖抵着她下颚,阳光斜落在她的肩上,为她飞扬的发丝,镶上层金边。
他的目光,深刻的直透穿她的心眼。可他出口的话却近乎于一种见血封喉的锋锐,“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爱是造福的,不该惹祸。虽然我极不喜欢他,却听进了这句话。若我的爱,不能造福,你是不是要舍弃?”
说这句话的是顺淅帝,这个多情的帝王,生为情,死亦是。
杨青禾轻微的颤抖了下,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她一直知道淳于慎是无情的,对那些尽心侍奉他的妃嫔从未留过情,入宫所见,她早已将这人揣测了个透彻。
而他说爱,他对她说这个词,怎么能如此轻易?脑海闪过的是他说稀罕她,又当着她的面说惦念董卿青,还有磬颂殿的……杨青禾瞬息之间内心里的衡量,很短暂,但她能下意识地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而想。
“情生欢喜,心念厮守,时事穷尽,不改所属。如此美好的东西,又怎会致人于危险,于进退维谷生死抉择中考验人心,凡美者,好者,才会引人罔顾生死去追逐……”杨青禾静静的看着他,“若它总是让人痛苦……当不如弃之。”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她的平静,仿佛是告诉他,之前所有情浓的日子如记忆中的云烟散去,就如她也曾真心追逐,入境如此自然深远,出境如此轻易简单。
淳于慎移动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那一瞬,尽在手中,又如从未掌控。他以为的她对他的爱,那可握可放的美好,淡若那盈照在她脸上的柔光,看得见,模不着,到底是虚幻呢,还是他错觉……
“这支钗,以后再也不要戴了。♀”抽出碧玉钗,任她一头乌发倾斜下来,散在肩头,“我不会置你于危险,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若连你都护不住,这南陵天下又如何守的住?”
杨青禾突然,便有些悲怆。女人的预感,是极为灵验的,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到一句词,一语成谶。
太过突然的涩然于胸,杨青禾受不住的垂头,抵在他的胸口,不说话。却不知自己的这种神情看在淳于慎眼里是何等的温婉静好,柔情脉脉。
他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地叹息,“都愿涉水红尘过,滴水不沾衣。”俯□,轻轻地将其红唇吻住,与她耳语道,“我不信……”
不信你真的是捂不热的石头,淳于慎双臂一锁,吻深而热烈。他要赌,尊严什么的都抛之脑后,过往种种都暂且不计,倾尽所有的温柔,囚她一颗心。这一刻,拥抱着她,相拥而吻的美好,让他心生庆幸,到底是从不曾伤害过她,他的爱,还是造福。
一个人洞悉人情利害,肯luo出心去爱,是何等的纯挚,也该随时准备仰起头带着伤离开。淳于慎做到了前半句,却从未想过后半句。
杨青禾任之动作,她牢牢的护着心口,未锁其心,随遇而欢……唯愿涉水而过,滴水不沾衣。
这一吻,是融冰之举,两人之后两日,几乎是腻在一起将山阆观园赏析了个遍。
头一天萧九儿乍然看着他们那交缠十指,并肩而立,那亲昵,那神情,那语态,顿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不由得“哼”了一声,撅起了嘴。
“九儿,你若不喜欢她,我便不喜欢你了。”
淳于慎的威胁效果,立竿见影,萧九儿飞扑过来,一声‘小嫂嫂’叫的又亲又甜,一把从淳于慎手里抢过杨青禾,扬头道,“我最喜欢小嫂嫂啦!走,我们去说体己话……”
待两人单独来到冬园萧九儿的住处,一间看似凌乱的闺房,“嘿嘿,我见不得东西齐齐整整的,还是乱些好。”
说完,露出一口小白牙,极纯真可人地笑了,言语骤然柔软而贴心,“小哥哥虽然很好,与小嫂嫂极相配,只是他,……,终究是委屈小嫂嫂了!”
杨青禾微愕,内心某根弦竟一下子就被她扯动,萧九儿还小,未曾经历过情事,对男女之情懵懂如稚儿,却是怀着最初的简单的向往。
“我知道我说的可能有点傻,但是女人哪个不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小嫂嫂,”萧九儿凑近她,眼里是灵动而纯净的亮光,耀眼夺目,“我希望你真的好好对我哥,他比我们看的想象的都……值得爱。”
虽然他坐拥后宫,虽然他对那些女人无情,萧九儿很想说更多,说这个小哥哥,她是多么的心疼而喜欢,说她多么开心有个人能让他动心,说她虽然嫉妒哥哥被嫂子抢去了,却到底是开心大于失落……太多的话都不该她说,也无法说,最后只有那么一句,她以为杨青禾听得懂。
大抵,真的入耳了,未入心罢了。
两日一晃而过,淳于慎一大早就出了山阆观园,只带了几名随从,留了柳煜之和萧九儿,命两人好好替他看着人。
那时他只想着明里暗处的事情都自己挡着,杨青禾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却忘了外忧易敌,内患难防。
“小嫂嫂,我听说隔壁山峰上有座寺庙,拜佛上香的人很多,灵验呢,我带你去拜拜吧,保佑我侄子安安稳稳的出来。”
自从柳煜之嘴里撬出杨青禾有孕的秘密,萧九儿对杨青禾更是喜上加喜,整个人都变了性儿,不黏着淳于慎,改粘着杨青禾了。
“少爷说了,今日谁也不许出这道门。”
柳煜之无意泼冷水,而是陈述事实。
杨青禾自然不信佛,不过能出门去,也是好的,眨了眨眼,“我这腿不好,走不了那么多路。”
柳煜之闻言有些不自在了,杨青禾的腿,若是那时候他一直在宫里,用心去治,就不会到今日落了病根了,也是因为被董卿青关在井底十五日,整日整夜的枯坐,干躺着,没有活动,揉捏,伤上加伤……井底潮湿,渗骨的凉意对受伤的膝盖骨伤害更是不可言语之大。
“我就说你是庸医,连给小哥哥当小厮都不配了!我要罢了你的官……”萧九儿心疼了,拿柳煜之发作,喋喋不休的数落起来了,主要她是耐不住闲坐的性子,这一整天要守着杨青禾半步不离,太考验她了。
柳煜之虽然知道她也不是真心骂他,可到底听得不顺耳,借口去配药治好杨青禾,闪到隔壁屋去了。
门口有护院的守着,内有两名淳于慎安排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侍女,杨青禾知道这两个侍女会武,萧九儿也会,不然身形不会那么矫捷,跳上跳下跟蝴蝶似的,不费力。
“萧夫人在么?奴婢采灵,我家夫人让我给你送了些新做的点心。”
隔着道门,采灵端着精致的糕点往里探头,杨青禾持着杯盏的手动了动,不动声色的敛神道:“进来吧。”
萧九儿深嗅一口气,随即跳起来往进门的采灵身上扑,直取她手中的盘子,丢了一个进口,嘴里还喊着:“太香了……太甜了。”
采灵俏皮的笑了笑,对着杨青禾飞快的眨了一下右眼,方恭敬的上前:“萧夫人,我家夫人请你去听曲儿,不知……”
“这个,”杨青禾顿显为难,思虑了会,摇头,“我身子不好,怕是要辜负侯夫人的好意了。”
采灵听得这拒绝的话,也没有不悦,放下东西便出去了。
萧九儿连吃了好几个,才消停下来,“小嫂嫂想出去么?若是真的想……我可以带你出去的哦。”
杨青禾仍旧摇头,抚着肚子的手默默的画着圈,淳于慎的话,他们不可能不听,萧九儿到底是真心想带她出去拜佛,还是趁机试探,她一时模不准,自然不会去做那没准备的事情。
两人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而所谓变故都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猝尔到来。
室内一角,香炉中微微吐着极淡的青烟,香气缠绕入鼻,清心静神的熏香忽而多了一丝杂味,萧九儿初始未觉,等她滋生出片刻恍惚的错觉之后,又听外头传来琴声,心中微惊,四肢倦怠无力,大呼不妙,来不及开声就咚的一声扑倒,晕在桌上。
祈福寺西侧有一小小禅院,是历代高僧闭关静修的地方,由于是座广善布施的寺庙,这数日来沈余就是住在这禅院一间小厢房。月华漫袭,寺内外檀香暗涌,静谧中流动着轻馨。
沈余团膝坐于软蒲团之上,痴痴地望向那卧榻上的女子,他目中莹光甚浓。
杨青禾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对上他的眼神,先是一怔,随即蹙眉,这人的目光让她不舒服。
“你还记得我么?两日前,向南客栈……我们见过的。”
杨青禾自然记得,这个书生被淳于慎暗卫的飞刀吓的跌倒撞翻了座椅,全是她的功劳。
“粉釉呢,你又是谁?”
晕迷前,她可是看见粉釉,也就是化名采灵的侯夫人的丫鬟,才会放心而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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