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万里动风色,流波九道盈苍山。♀
不该这么冷的,杨青禾掩了掩领口,这凉亭要是夏天乘凉,山风习习,定是极惬意的事情,然而此刻她却只能瑟瑟发抖,比寒风更冷的是心凉。望着下山的路,他就这样把自己丢下了。
“告诉我,你看见的是我么?”
“回答我,不是么?”
“很好。”
杨青禾眯了眯眼,看着淳于慎愤而离去,那一刻,她其实是该开心的,这个男人把董卿青推给了荆浒,这个男人现在一心想要虏获自己,这个男人几次三番舍不得杀她,之前处于局中,看不清路,后来,将自己剥离开,跳出来再看看身边的每一个人。就会发现,很多看不清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颤抖着抚着肚子,杨青禾觉得嘴里发苦,这个男人即便是爱你,也是个不懂如何去珍惜,如何去爱的人,他能在十年后将董卿青弃之如敝屣,他能同时宠爱那么多女人,他能把你捧上天,只要他想……也能像现在把你丢在寒风凉亭。
帝王心,难求,求得了也难守,当初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仿若这不平坦的山路,看不到头……
寒风吹日短,余晖与云平。
杨青禾慢慢的顺着山道走,想起来时那人又是牵着,又是背着,生怕她有点儿不适应,心内隐约有一阵疼痛,恍惚间,一只温润的手伸了过来。
杨青禾木愣的抬眼,许久,笑容淡淡地扬起来,眼睛像揉了碎银般莹亮生辉。她说,“谢谢你了。”
“都说了几次了,不用谢,本就该的。”
夜空中,冷月微斜,寒星闪烁,杨青禾默默的趴在荆浒的背上,在建盐城内悠悠行走,她不知荆浒要带自己去往何处,但只要能远远离开阆山,去哪,她都无所谓。
荆浒也不说话,在城中东拐西横,穿过数处街巷,最后在一个小小宅院前立住脚步,而后推门进去,院落不大,房舍也仅东西各两间,却收拾得十分简洁,院中垂柳轻垂,搭了花架,架下几张青石板凳,台阶前是一排盆栽,细看是几盆水仙,静吐芬芳。星月光辉洒在那水仙花上,迷蒙中流动着淡淡的温馨。
荆浒一直把杨青禾背进去屋里,然后取了厚狐裘兜头罩下来,屋里燃着熏香暖炉,很暖和,二人也不说话,杨青禾眼睛仍就从那半开的门,去看台阶处的花,感受着月色下的迷蒙和清凉,一颗心慢慢平静下来,勇气重新回到胸中,她唇边渐涌决然之意:“帮我把孩子……”
“不行。”荆浒似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情,打断她的话,“不管怎样,孩子是无辜的。”
杨青禾像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然后抬眼,泪水早已盈眶,“我也是无辜的,从被选为秀女离开溯溪,我何其无辜,入宫承宠,费尽心思,你们却一个个的逼我,到现在……我无路可走……”
“却连我家人也不放过,你们争什么谋什么,为什么一开始就把无辜的我算进来?”
荆浒并无惊讶之色,只是眼露心疼,双手将裹着她狐裘拉紧,俯身将人拢进怀里,轻声唤道:“青禾,我不是谪仙,我也有失算的时候。♀”
杨青禾闭了闭眼,任泪水滑落,有些时候她也想自己笨点,可是她不能,低下头去,只听荆浒悠悠道:“沈余是太后派来的,这人心术不正,自小就与江湖道士学了些邪术,练就了一双魅瞳,那日他在室内点了引魂香,让你陷入催眠,心神放松之后,任他套话……”
“你应该知道太后想杀你,你的身份她已经知道了。”
所以淳于慎才会带她出宫,哪怕知道奔波走动会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不稳妥,他知道一旦自己没在宫里,以太后等人的手段,杨青禾无依无靠必死无疑,哪怕他也猜到荆浒会护着,也仍就放心不下,只有带在身边,看着,才安全。
这一点,荆浒是清楚的,而杨青禾现在也知道了。
“青禾,送你入宫的不是我……虽然那时候你的算计让我愤恨……所以之后我才利用了你,可是我现在,”荆浒松开她,低下头去,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喜欢你的。我不会去动你的家人,反而我会保护他们。”
四周夜深阑寂,只听见心跳失衡。杨青禾眼睛蒙了一层雾水,却觉他眸色深深,如有波光闪耀,令人无法直视,低下头去。
荆浒见她低下头,目光闪烁,眉间隐有挣扎,良久方道:“灭六国者,六国也。”
杨青禾一震,下意识的想咬唇,却被荆浒捏住了下颚,“上回咬的还没好,下次慌乱的时候别咬唇。”
灭六国者,六国也,外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内部,他想说的,聪慧如她,自然能懂。听着她细细而稍急促的呼吸声,望着她渐转柔和羞涩的眼神,心头如被钟撞,猛然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似乎听见了门外台阶上水仙花开的声音……
荆浒心中千回百转,眼光滚烫,烫入杨青禾的心底:“青禾,留下来,孩子也留下来,住在这处,可好?”
杨青禾被他眸中滚烫之意灼得有些难受,有些慌乱,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甜柔,她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喜欢他的……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现在他……也喜欢自己。这从未想过可能发生的事,忽然就成真了。
“我……”沉默许久,杨青禾方艰难开口。
“你先想想,我不急。”荆浒连忙打断,俊美的脸略带紧张,“我不会勉强你,我也不会娶别人,咳咳,我一直就一个人。”
边说边放开他,怕带给她压力,便笑着站直身子,“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杨青禾也不再说话,静静坐于一旁,待自己的心跳动得不再那么激烈,待全身血脉奔腾得不再那么汹涌,方略带迷伤神色,望向门口,隐约听见他在厨房走动的声音。
阆山,凉亭方圆十里内都被翻遍了。淳于慎终于确定她是走了,背着手,望着朦胧晨光下的建盐城,寂寥,微寒。
柳煜之望着他立在夜色中,良久也没有下山的意思,不得不提步上去,“皇上,鱼儿都上钩了,只有你一声令下,就可以收网,建盐城数十年的漏洞溃堤一举击毁。”
“侯衍文提供的名单上的人,全部在控制范围内,只是人数……太多了,近乎两百人。”
“天一大亮,御驾就会启程,我们……是不是应该也要上路了?”
除了杀一儆百,震慑全城,别无他法。所有涉及贩卖私盐、中饱私囊的官员,商贩都要绳之以法,他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全城血腥。
“煜之,你相信催眠术么?”淳于慎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可柳煜之还是听出了他略显苦涩的味道。
“这世间如此之大,奇人异术,自然是有的。但是,仅凭沈余一句话,微臣以为不足为信。”
沈余的供词他是看过的,柳煜之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后会动这招。也幸亏沈余没有第一时间动杀念。
“不足为信么,”淳于慎微叹,转身,脚步有些沉,“朕也不信的……”
沈余亲口告诉他,杨青禾看见的男人,让她想起了溯溪国,想起了女子学堂……那个男人就不可能是他。这个认知让他觉得愤怒。而等他亲自逼问杨青禾后,从她眼里看到了惊慌,看到了痛苦之色,他便知道,那个人不是他。
“可又偏偏不甘心,信不信都不甘心……”
柳煜之跟上去,他觉得这个话,没法子搭,今日傍晚他放了紧急信号通知淳于慎,城东私盐库终于找到了,他们找了三日,这可是最关键物证。
淳于慎在一刻钟内赶到,火气冲天,当场就杀了几个看守的人,火速处理完,又立马骑马奔走……没过半个时辰又传了旨意,调动御林军寻人……柳煜之入夜才赶上山,隐约也猜到了要找杨青禾,因为萧九儿没能缠住荆浒,他在傍晚就把人丢下了。为此萧九儿大闹了一场,他还挨了不少骂。若不是这个姑女乃女乃闹腾累了,他这会儿还月兑不了身。
这一夜的建盐城火光冲天,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以为天一亮就高枕无忧的人,纷纷坠入恶梦中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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