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与北戎是宿敌,数百年来,战事不计其数,这次反常的便是溯溪的态度,往常都是旁助,如今站在对立面,多少让人有些不爽,可偏又是瑀宣帝亲自下的旨,解除缔盟。
这场战,选在了最难熬的冬天,打的人人筋疲力尽,北戎人常年在马背上奔波,放牧为生,体力自然好,这风霜雨雪他们都受惯了,南陵将士就不一样,冬天的伤口疼上加疼,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士气也会慢慢削减。
最近是连火油都烧不起来,温度太低,倒出去就冻住了,攻城的人是锲而不舍,守城的也是咬牙拼命坚持。
而这日传来的溯溪杨家军抵达甘回城的消息,更为整个战场添了一把火,焦灼状态似乎马上就会被打破。
杨家军是溯溪最精锐的军队,护国将军杨潇春更是赫赫有名的猛将,与大家想象相去甚远的是他不是高大威猛,而是略显精瘦斯文的男人,当他骑着高头大马从甘回城主街而行时,两旁围观的百姓齐齐高呼。
“六子他爹,快看,杨将军!”
“哎哎,好些年没见杨将军了。”这回两个老头也不烙饼也不烧汤了,肩并肩的挤在一起看那打马行过的杨家军。
“瘦了许多,瞧着倒是还精神……”那靠左的唤作六子他爹的老头还想再说,突然一只手伸到他跟前,细腻女敕白的手,手心有一锭银子。
“汤钱,很好喝。”杨青禾塞与他,举步就逆着人流往回走,刚行几步,却闻耳边响起一道尖锐的嘶鸣声,似乎有马受惊了。
杨青禾凭着本能回头去看,人群惊慌的四散开,骑着马刚好行至杨青禾不远处的士兵似被什么惊吓住,忘了勒住失控的马儿,任之冲着路旁的人而去,杨青禾眯了眯眼,挡在她前面还有好些无辜百姓,所以她第一个担心的不是自己会被波及,而是跟前的小女孩,想也不想就将孩子抱起往后退。♀
这条街她这几天连续来,每日都会喝一碗热汤,却不妨今日遇上意外。
“啊……”
眼看那马就要踏到她跟前,周围的人都发出惊呼声,如此秀丽清纯的女子命丧马下太可惜了!
杨青禾退无可退撞到墙壁上,只能将孩子拢在在怀里背过身,那一瞬很快,也其实很长,她等了许久没有动静,侧目一看,却是有人飞掠而至拉拽住马尾,狠狠一掷,生生将狂乱的马拽得倒退两步,一脚踢到马肚子上,但闻一声嘶鸣,马儿倒地。
所有人都被惊得有些回不了神,凝滞了一瞬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呼声。
“杨将军威武!!”
“哇,将军雄风不减!”
杨青禾将怀里的孩子松开,小女孩吓得不轻,紧紧抓着她不放,杨青禾温柔的模了模她的头,“回家去吧,没事了。”
杨潇春愣愣的看着她,半响动弹不得,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没了,他似乎看见了那个温婉秀丽的女子,初见时朝他柔柔而笑,身上满是伤痕,脸上却只有感激的笑,眼神清澈毫无杂色,任凭大伙怎么羞辱,要将她剥衣鞭笞,也不曾失态,而是文文弱弱的不言不语,当他朝她伸手时,她笑了,如朝霞破云开,明媚妍丽不可方物。
“湘湘……”
压抑不住的逸出一声低唤,杨潇春几步走近,压下想将人拥住的冲动,伸手去触碰,杨青禾没有躲开,反是含泪而笑:“爹爹,我不是娘……”
我不是娘,一点不像,为何你每次都认错了。
杨潇春身形一颤,面孔凝痛苍白,刹那回神,认出杨青禾,手便落在她肩头,哽咽:“青禾,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父女两对立而泣,无语凝噎良久,直到杨潇春的副将过来请示,是否要回驻军大帐,杨潇春满心是失而复得的女儿,随手打发了他去安排,便要带着杨青禾回去。
“爹爹,我有话与你说,我就住在不远处。”
杨潇春自然二话没有,杨青禾察觉到这次见面后,杨潇春的态度与之前有截然相反的变化,不单言行中含着无限疼爱,眼里也是化不开的喜悦,对她的出现,真的很欢喜。
两人回到杨青禾与荆浒的住处,一座寻常的小宅院,杨青禾先给杨潇春倒了被茶,拭了拭脸颊上的泪痕,其实以前对杨潇春,她是没有这么动容的,或许是因为再逢杨湘,又目睹了她的死,那时候心里最想要做的事便是告诉杨潇春,世上最亲的莫过于双亲,融入骨血的亲缘,又怎么可能有什么隔夜仇。
说是说不喜,可毕竟是生养她的爹爹,一直以来严苛有之,虐打有之,却从未丢下过她让别人欺负,离开溯溪这一年半,见到亲人的喜悦足以让她略去过去种种不好。
“爹爹,我……遇到我娘了。”
“噗……咳咳……”一口茶喷的老远,接着剧咳起来,杨潇春激动的丢了茶盏,抓住她的手腕道:“真的,她果然也没死,她在哪?她现在在哪……”
杨青禾眼眶又是湿润一片,杨潇春的激动更让她难以开口,哽塞语噎。
“你怎么了,说话啊,你娘是不是不愿再见我?所以不许你透露她的行踪?”杨潇春激动之色渐渐淡去,满是苦涩,“我知道了,她是不打算回来了吧。”
不是不回来,是回不来……杨青禾突然哭得不能自抑,这模样自然令人生疑,杨潇春是了解女儿的,性子倔,能忍,从来不会哭闹……
“你……你娘她,到底怎么了?”
“她死了……”
荆浒回来的时候,杨潇春已经走了,杨青禾眼睛有些红肿,早早的做了饭菜,自己却没有动筷子,在甘回城的这几天,两人的相处倒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只可惜是各自住个房间,而杨青禾对他也没有过多亲昵羞涩的变现,让他无力也无奈。
自上次谈话不甚欢愉,杨青禾便跟寡言了起来,偶尔可见她焦灼的神色,却很好的掩盖了,荆浒只作没看见,对她越发的好,属于两个人的时候,哪怕是静静的各自喝茶,也是不错的。
这乍一看见她哭过了,心里一疼,无声的坐在她对面,执起筷子,“先吃饭,我带你去走走,甘回城的夜市也挺热闹呢。”
杨青禾默默的只吃了两口,思虑良久才道:“我爹来过了,我想去陪他,他老了很多。”
一听说杨湘真的死了,杨潇春一下子颓丧如耄耋之年的老头,让她心疼不已。
荆浒点了点头,就没再说话。
两人自然没出去,杨青禾身子不好,一直在吃着药,荆浒偶尔看见过她身上一直带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瓷瓶,初时一闪而逝的惊愕,后来就平静了。
第二日一大早杨青禾就起来了,先是收拾了一番,出门就看见荆浒在院内舞剑。自那夜她说他舞剑如仙,很好看之后,他就喜欢上舞上那么一段,名其曰只为她舞。
杨青禾看了一会儿,突然清声伴唱起来: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敝庐何必广,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
“邻曲时时来……”荆浒喃喃自语,收了剑,旋即失声笑出,一声绽开的朗朗笑声泄露了瞬间明亮的心情。虽则他总是笑靥萦萦,常常未语先笑,这会儿笑的却有些敞亮。
“你这剑舞的人眼花缭乱,也很厉害,”杨青禾举步入院,也是浅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技傍生也好,什么时候我也想学一学剑舞。”
荆浒柔柔望向她,唇角轻扬,笑得叫人如沐春风,因为舞剑而松散的几缕发丝挣月兑了束缚扫在额际,柔和似耀阳周边的光晕,他伸手抚过杨青禾的脸颊,“你不用学,亦不会让你用。只要我在你身边一日,便会护你平安一日,绝不让你有丁点机会用剑自卫……”
此番诚挚之言任谁听见都受用,只是不想他看起来额头都沁汗了,怎的手心却是冰凉,不比有的人手心总是热乎乎的……
不过稍稍失神,再回神之时,却见荆浒抚着自己的脸,双目深深凝视,好似饮了酒一般有些醉神,杨青禾有些不自然的想别开眼。
“咳……”忽听门外一声轻咳,杨青禾回头,却见杨潇春一身劲装外罩大黑披风,大步跨过门槛入了院来。
荆浒收回放在她面上的手,颊上泛起淡淡尴尬之色,显得有些局促,失了些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低头拂了拂袖,恭敬对杨潇春道:“杨将军,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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