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二十七年前溯溪废太子也就是当今溯溪王的亲弟弟,兄弟阎墙自相残杀为皇位,成王败寇,太子府上下几百人全数丧命,只有我娘,太子府的宠妾,那时已经要临盆,在逃亡的路上难产……”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牺牲了不知多少人才得以将他送入南陵度难,舒家的老太君是荆浒的外婆,才会冒险收留,那时候舒家当家的也是他亲舅舅,为了掩人耳目,才对外称之为舒家嫡孙。
却不想也就护了他七年,一场灭门之灾,荆浒再遭厄难。
从舒家七岁的小公子舒凡白,到十一岁回到溯溪皇室,这四年期间……他所遭受的却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而顶着夏侯栩的名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溯溪王不得民心,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巴不得他死……
“这个世道,没有人追究你怎么爬上去的,只会看你站在什么位置。青禾,这次我回来,是拿回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北戎狼子野心欲图侵袭溯溪,我不得不出手……夏侯栈受了蛊惑与北戎合盟想要一同吞并南陵,才有今日的局面。”
荆浒所谓的出手就是,将战火引到南陵,逼的淳于慎出手,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黄雀在后。光是逼淳于慎出手是远远不够的,还要解决后顾之忧,淳于慎野心可也不小……都说无毒不丈夫,无谋不成功,必要时的狠绝也是在所难免的。
“一万人命就……在你们翻手间没了?”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却难,杨青禾虽然不是南陵国长大的,然而她也算半个南陵国人了吧。
荆浒沉默了,听完他说的这么长的一番话,他对自己身世毫无顾忌的全盘托出,他对所作谋划的悉数告知,她问的却是这个问题?
“你知道北戎人是何等的野蛮残忍么?若是他们打开了甘回城的门,溯溪惨死的无辜百姓会有多少?那些孱弱妇孺……”
“那你就引他们去打开南陵遥城的门?利用南陵富足的引诱,避开一时的祸乱,能避得了一世?”
“你竟然护着南陵,你是心疼他坐不稳江山,还是真的关心无辜的将士丧命?这世上无辜丧命的人何其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能护的也是有限的……”
杨青禾忽而就甩开他的手往一旁退,眼带受伤之色,偏越气越安静,荆浒说完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冲动了,她怎么可能护着淳于慎,她怎么能。
“青禾,南陵遥城的门是溯溪甘回城没得比的,半个月前的往回谷一战,南陵损失惨重,北戎也好不到哪里去,战争本就是流血的。”荆浒边说边叹,北戎人再凶狠,也不如饿疯了不要命的,而且淳于慎遣派飞骑队给往回谷送了一批火油,就在北戎挖开的谷口前倒着,等他们都冲进来后,一把火烧的……生生的逼的北戎大军逃窜而出,他们若进来,整个往回谷就成了火海,同归于尽这招,太狠了。
等另一头的通道挖开了,伍桧领着兵马杀进来救援,将已经入谷的北戎人马绞杀的一干二净,若非原本的五万人马饿死近乎两千人,大多体弱无力,这一战,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只不过第二日雪下的太大,火守这招不能再用,淳于慎便将人都调回遥城。
“我们不要说这些了,你安心的跟着我,以后我若为帝,你便是唯一的皇后,好不好?”荆浒起身朝她靠近,抬手抚了抚她耳旁落发,“我若是不成功,也能给你留一个安全的后路,无论如何,护你安稳一世。”
杨青禾怒气渐而散了,也为自己刚才质问的话而后悔,站在他的位置,他的所作所为都无可厚非,而自己又凭什么质问?
“我去做饭……”
杨青禾勉强冲他扯了下嘴角,转身而出,荆浒伸出手的半道收回,她这个回避的问题的态度其实已经算是拒绝了。苦笑的回身跟出去,或许是也有些急切了。
南陵遥城。
寅时天才泛出浅淡的青白色,像是在天幕上覆了一层纱,又泼上了一桶水,湿湿的朦胧感笼罩在头顶,阴寒中透出沉闷。寒气在混着血腥味风中缭绕,肃杀的战场上烟尘弥漫,无数尸体横卧着,从城楼望下去,只能看到一小块一小块的混着血红的黑色,如同恼人的斑块,恨不能用大水狠狠地去冲刷,好涤净这附着在尘世上的污浊。
遥城从一夜的激战中疲惫的醒来,伍桧遵从皇帝旨意,带着所有士兵准时走下城楼。北戎军仍然前赴后继的攻城。他们此次是倾巢而出,人多势众,自然有这个资本。
然而遥城是南陵国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哪里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换了新的一批人上来,投石机也立刻重新投石,倒油机并着火把倾下,又是一阵阵哀嚎破空而来。
久攻不下,北戎人也陷入了疲惫,在最后一次全力攻城,反而遭到越沉重的打击时,终于鸣金收兵。
淳于慎给伍桧下的命令就是,越强越狠打,弱攻则弱抗,保存实力,几日下来,彻底了挫败了他们叫嚣的志气。
虽然外面传扬着瑀宣帝病倒的消息,然而遥城全城上下都因为瑀宣帝亲自坐镇,御驾莅临而振奋异常。
尤其是遥城的守军将领,早已为淳于慎的用兵之道,精准的谋划而臣服,对北戎这突如其来的入侵攻打一点无惧。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士气足,全城百姓积极协助,从其他临近的城池调来的勇将,高价招募的江湖侠客,还有一日一两银子补贴的全城守军士兵,他们当了大半辈子的兵,头一回受到如此重待,更是拼了命也要守住……
而淳于慎多次撑着伤痛的身子于城头指挥,更是安了所有人的心。
“咳咳,陈方的羽箭队什么时候到?”
“回皇上,最迟后日就到了。”
“再去催,务必明晚到达,咳咳,”依旧是挂着隔开幕帘,众位将领到底是看不见,只不过这时而听见的压抑的轻咳,皇上这病不似简单的风寒啊,淳于慎一手掩着唇,一手在案桌上批阅,“伍桧,这几日再添一支队伍守在城中各个水域,发放粮食的粥棚也要加强人手……”
“报!皇上,粮草救援来了……”
淳于慎闻言微微松了些气,来的比他预料的还早点,外面的人更是炸开锅一样兴奋。一番布局下去,面面俱到,事无巨细,所有人都兴奋的各自领了命令出去,柳煜之从外推门进来,手里端的药,味道浓的让人闻之欲吐。
小木子也进来伺候,淳于慎撑不住躺回软榻上,堆了半人高的折子,才批了没一半,小木子哀叹不已,皇上这白天上城楼观战,随时发出一道道深思熟虑的命令,晚上还有批阅送来的折子……
整个瘦了一圈,下颚凸出,面上也没红润血色,隔三差五的还要吐血,小木子是越伺候越心惊,好端端怎么会这样?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皇上的左手……好像不能用?
“皇上,京城来的密报。”
柳煜之先将药递给淳于慎,然后才掏出封了蜡的密件。淳于慎蹙着眉一口喝完,并不急着漱口,满口苦涩滋味压下了胸口的绞痛,反而好受些,抬眼示意柳煜之拆开,移目扫过去:我儿亲启,速速回京,沥血毒并非无药可解,若入肺腑过久,必将伤及根本。速速回京,西边战事可择一西征大将军,无需躬亲。
连用了两个速速回京,加上上次的懿旨,她已经催了他三五次了。淳于慎咄着热水漱口,既然不是无药可救,那就不急,“煜之,沥血毒可解,你无需每日废寝忘食的研究解方了。”
“真的?!”柳煜之惊喜出声,比起淳于慎,他的脸色好不到哪里去,“那解药呢,或者解方?太后没有说么?”
淳于慎蹙眉,低头再看了几遍密报,既然有解,何不直接送解药来?就在两人都沉凝不解时,小木子出去了又进来,捧着一个小蜡丸子,淳于慎见之比刚才接到粮草救援来的消息还要情绪显露,亲自拿在手里,用力一捏,碎开的蜡丸里的纸条露出来。
‘腊月二十一,甘回城,无恙。’
在柳煜之和小木子都诧异的目光下,淳于慎露出这两个月难得的笑,那双炯炯有神,熠熠生辉的眼,乍现亮色。
一直以来,在众人视觉里的淳于慎,似乎很少显现出魅色,然而他有时候的魅力,还是极为诱人的,比如他此刻,笑的咳了起来,抿唇笑而非大笑,偏就这样的动作,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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