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袭天天欲坠,角声破开沉色重。
“北戎将龙敌!”对方那个系着明黄披风的人忽然开口,沉稳的声音顺着风送了过来,让众人都愣了一下,真是瑀宣帝!
“此时投降,对南陵俯首称臣,即刻退出往回谷山外,可恕尔等侵犯之罪,留你一命。”
“原来是南陵国皇帝!”龙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大口气!以为挡得了我们入城一时,就可以骄傲了?”他昂起下巴,眼神睥睨地盯着淳于慎:“也罢,小子无珠,我也不同你废话……”
他身边的副将也跟着放肆的大笑,像是这样就能泄愤雪耻。南陵军这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差点就要率先掣马上前。
淳于慎抬手挡了一下,朝身边的伍桧摊开手心,后者立即将一柄长弓放在他手中。
“按照事先的布置传令布阵,龙敌此人,留给朕。”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出言不逊,侮辱与他,必杀之。
一众将领抱拳称是,扯着缰绳有序的分领士兵开始布阵。龙敌与南陵兵打过多次仗了,最烦的便是他们这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阵法。这也是北戎持续打快战的原因之一,来去如风才能让他们无法有那么时间排兵布阵。所以现在一见到这情景,他立即就下令全军齐力攻过去。
混战中的双方像是洪水遇上了沙泥,一方横冲直撞,一方无孔不入,最后混在一起,纠缠不清,只余厮杀声直上云霄。
隔着刀剑齐鸣的屠戮场,淳于慎从伍桧手中取过一支箭,搭弓拉满,直指远处的龙敌。
箭羽的破空声呼啸而去,龙敌已然警觉,连忙低头避过,身后的一个士兵闷哼着断了气。♀
“唔,可惜了……”淳于慎摇了摇头,又从伍桧手中取过一支箭,想了想,又拿了一支。
龙敌身边的人侍卫慌忙地也要搭弓回射,这么远的射程让对方只能干瞪眼,却不知淳于慎的箭射程为何比他们远了一倍
眼见龙敌面露犹疑,强坐着不动,淳于慎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搭了一支箭,嗖的射出去,然后毫不停顿地又搭上一箭射出。两支箭隔着一小段距离目标一致地飞向龙敌。他赶紧朝后一仰避开了头一支,刚坐稳,另一支如期而至,直中肩胛。
龙敌顿时被激恼,他之所以坐在不动就是在试探淳于慎是不是如传闻所说身负伤痛,强弩之末,没想这人隔着这么远,能射出如此灌注力量的箭!恨意在心间横冲直撞,他此时只想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愤!
“龙将军莫恼,他是强撑的……”
“闭嘴!强撑的能一弓双箭,连我都躲不过……”龙敌身边除了站着侍卫还有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面覆软皮面具,除了一双眼,面皮是恐怖的黑皮,被龙敌呵斥了,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嘴角嘲讽的勾起。
咬牙吐出一口血唾沫,龙敌自己拔了肩上箭,随手就往战车下丢,满心气恼的他没有看见箭上倒勾除了血,还有些绿色的浓汁混合期间。
淳于慎眯了眯眼,抓着弓的手上青筋暴起,面色急剧的煞白,这么多将士的性命不能都赔给这些丧心病狂的蛮鞑虏子,哪怕牺牲一世英名,他也无所谓。
生性多疑的龙敌以为自己的诡计得逞,却不知道有句话叫,将计就计。
“皇上!”
一声惊叫声起,在整个战场那么响亮,众人但见淳于慎突然摇摇晃晃几欲坠马,胯下骏马发狂而奔,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哈哈……杀啊!”龙敌一直盯着他的眼爆发出惊人的凶光,猛然间又高声叫了起来,撕心裂肺一般:“杀!众位随我活捉了南陵皇帝!”
率先开着战车朝淳于慎奔去的方向追。天地忽然在这句话后静默了,不远处西北方向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铿然地砸入众人的耳朵里。
无数双眼睛投向远处,像是一抹突破重重乌云的阳光,照射的队伍金戈闪耀,肃然地踏过大地,扬起一阵烟尘。
为首之人玄甲凛冽,跨坐于马上,背后斜斜地插着一支长枪。灰色的背景,沙尘席卷过血腥的屠戮场,须臾间,似已跨越过万水千山,割破晨昏暮晓。
杨家军的出场,万众耀目。
淳于慎驾着失控的马朝着他们冲过来,后面的龙敌看见杨家军出现,更是狂喜,奋力的追赶上来,一前一后的夹击淳于慎,让淳于慎单枪匹马,在他们眼里简直是送死。
而遥城下面的交锋也为之凝滞,北戎人全部退着追随龙敌往西北边冲,南陵军却反而咬上来缠着打,忙于后退倒追的北戎军,没有看见大开的城门口快速的涌出来一支队伍,而围上来的南陵兵如展开羽翅的鹏,在渐渐的收缩,化零为整,合并为四支队伍朝着四个方向狂奔逃窜似的消散。
“嗤!”箭刃入肉的声音并不大,狂躁的马儿被人一箭射中,哀鸣一声倒地,马上的人脚尖一点,飞旋而落地,在空旷的地上站定。
远处漫天厮杀,他的背影是逆光的一道暗影,颀长而英武勃发,傲然立于苍茫大地,似乎整个大地静若无人,而他不过是一个人。
他的傲然,无所畏惧,令所有人惊愕臣服,杨潇春也不例外。然而在杨家军队尾的一身不合体的士兵衣服,帽子大的都要罩住了眼睛的杨青禾眼里……却不是那样。
一直以为,淳于慎不论着什么衣裳,暗的也罢,淡的也罢,总掩不住一身夺目耀眼,便是他不穿衣裳杨青禾也瞧见过,那压人气势丝毫不弱。今日一身铠甲却在天地间淡出一股羸弱之感,孤傲得有如断裂的琴弦。
她一时怔怔然。
“瑀宣帝果然文武兼具,令人折服。”杨潇春坐与马上,收了手中的弓箭,从背后缓缓抽出长枪,温和地笑:“百闻不如一见。”
淳于慎咬着唇咽下去涌上的血腥,吞咽了下,才云淡风轻的开口:“前辈之名,如雷贯耳。”
前辈,这算是尊称了。一国之君能给这么大的面子,杨潇春笑意更浓,飞身下马与之平视,回之尊重。
淳于慎看了看他手里的长枪,眼带赞赏,“素闻杨家枪法堪称一绝,却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你可以得偿所愿了。”杨潇春站在他五步远。
“哈哈,杨潇春,你磨磨唧唧什么,你不杀,我忍不住了!”停在不远处的战车下来几人,却是领先追上来龙敌,他领着黑皮面具男一块过来,站着观战。
听见他言语狂激,杨潇春冷眼瞥了他一下,顺次看了一眼黑皮面具男,却是点了点头,然后正色对淳于慎道:“子偿母债,你可有话说?”
淳于慎坦然点头,“无话可说,前辈,让所有的恩怨都在今日了结可好?”
杨潇春诧异,倒是对他刮目相看,长枪一挑,直逼他的要害,淳于慎仍旧站立不动,三步趋近,尖锐的枪头似要洞穿他的胸口,却生生顿住在寸许外,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淳于慎到底是轻咳了声,平静的掩唇。
“拿起你的剑,”杨潇春皱眉,这人是真敢赌,他若是一枪下去,难逃一死,“我敬你是君子,但是……杀妻之仇,决不能饶。”
杀妻?淳于慎挑眉,还待开口身后倏尔有暗器袭来,他不及转头,尖啸的破风声又从另一侧直扑而来,下一瞬便听叮的一声,一只飞来的箭将那暗袭的淬毒的飞刀打偏,齐齐坠落在他们身前。
齐刷刷的有三五个黑衣暗卫现身,其中两个飞掠而过朝着那出手飞刀的黑皮面具男而去,一个却是直接落在龙敌跟前,手一抓拎着人飞起落回战车上,同时那战车掉头一转,朝着那方厮杀的战场而起,刚叫喊几声就咕噜咕噜的冒血的龙敌头一歪就断了气。
另有剩下的一左一右的立在淳于慎身后,手里的剑都直对着杨潇春。场面瞬息万变,气氛焦灼。
就在这时,一阵琴音传来,琴声在空阔大地上格外旷美悠扬,宛若花林树海,浩瀚江流。
弹的正是一首涤荡人心的长河落日曲。有细细的薄云吹拂而过,流转的风。弹者回环衔接,但手法已转变,虽还是那首,却由刚才的幽旷柔美,一转成为清澈空明有金石声。
众人看去,杨家军缓缓朝两旁让开,立在不远处的马车不知停留了多久,那随风飘扬的流苏,那一身宽袖素服的男子在沉定的弹琴。
一个相对高头大马的杨家军格外娇小的身影忽而从队尾缓步而出。
一步一落衣,解开全身沉重的将士铠甲,直至一袭白衣单薄。
亭亭而立,翩跹而舞,她白衣,广袖,一头秀发未绾而垂至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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