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夏的时节,偶有几缕漏过青翠树叶的枝桠缝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支离破碎。♀
寂静的午后,门外忽然有女孩儿欢快清脆的嗓音惊起,伴随着早蝉声鸣,划破安宁的天空。
“外头是谁?”
胧月宫一向安静,这声问话有些突兀,自内监宫侍跑去外头查看。没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回话。
“回娘娘,是长芳公主在外头……奴才瞧着她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门关着吧,大中午的吵人的很。”吴贵姬淡声吩咐。回话的太监立马领命跑了。
吴贵姬身边的大宫女小心替她梳着头发,闻言便道:“娘娘今日怎么与皇后娘娘不对付起来?”往日待长芳公主可不是这样的。
“本宫何时与她对付过?”吴贵姬嗤笑一声,“她齐氏敢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本宫自进宫就没得过她好脸色,本宫素来懒得拘自己的性子,别人怎么看本宫无所谓。在这后宫中,妃嫔做得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宠爱与否。有那点跟对手做戏的精力,不如流着想想怎么让自己过得舒心一些。”
“可若是,”宫女意识到自己话不对,脸色变了变,再不敢多言。
“你想说若是我失势了,这样的性子会吃亏?”吴贵姬笑得格外嘲讽,“这里的女人可不管你失宠前是怎样的人,只要你受宠就是仇人,若有朝一日失宠了,那么落井下石便是她们的爱好。既然这样,何必还做戏给别人看。”
“好了,伺候本宫入寝,”吴贵姬挥开给她按捏的宫女,漫不经心的开口,“能开心一日便是一日,待日后红颜老去,本宫即便想要安稳,只怕皇上也容不下了。”
这几日各宫各院都忙着添置夏日衣裳、打扫宫苑,内务府开始供应冰块,未央宫也是一般的忙碌。♀
这一日晨曦兴致颇佳,换了身清爽衣衫,正在案桌前忙活着,她住进来已经有些日子,侍候的人都是淳于慎安排来的,她自己也主动要求带了长秋殿的文玉还有那日在慈安宫前磕头闹腾的四个人。
其中那个最胆小却最机灵的小祥子最得晨曦看重,这会儿却一溜小跑进来,文玉见他神色有异,知是有事要说,便唤了他,带进来。小祥子道:“奴才这几日留心着,似乎总有人在外头窥视我们。”
文玉一惊,皱眉道:“你看仔细了?”
“是。”他答:“奴才有两回瞧得不太真切,有两回却看清了,装着是在永巷里打扫的,扎扎实实是在墙根下听壁角呢。”
文玉心下烦恶,也知道事关重大,遂问,“看清是谁了没有?哪个宫里的?”
他眉间隐有愤色,道:“陌生的嘴脸,还真看不出来。”
文玉思忖着先让他退下,打了帘子进来,见晨曦还在埋头在案前,等了一等才小声道:“娘娘,刚小祥子说,有人日夜在窥视未央宫情景。”
半响没动静,直到晨曦维持一个动作久了,才空出手撑了撑腰,须臾却笑了,道:“别理会,只要私下小心他的举动即可。不许打草惊蛇。”
“娘娘,奴婢多嘴说一句,如今后宫里说是冷清,女人却也不少,那些走动的少,不走动的在暗地的太多了……”文玉整日提着心呢,这常年以往下来,被贬的,待侍寝的,有名份的……多着呢,光是前些年被晨曦踩下来的那些如今不得宠却真实存在的就不少,“奴婢瞧着那兰棠宫的海美人就怨着娘娘……”
说这话也是有根据,昨儿个就有人看见海美人穿着天青色的霓裳在皇上常走的路上等着,在这大夏天的在日头地下候了几个时辰,还赶在日头最毒的时候,最后终于等到了,却不想等太久,热的腿脚发软挪不了步,看见皇上激动的栽倒在地……
“后宫的女人怨我的少了?”晨曦笑了笑,小心的换了种颜色的涂料,轻轻的挪动身子,手腕维持不动的画着圆,“她们怨本宫才能证明本宫的价值,这后宫没被人嫉恨过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可悲者。”
“本宫不怕她怨,就怕她不怨,”晨曦微微眯眼,“人有了怨气,才会做傻事,做了傻事的女人,后宫便容不下。”
思绪微转,昨夜她睡得早,不知淳于慎后半夜什么时候来的,今晨一醒,赫然发现自己正枕着他的手臂,才刚一动,就将他惊醒了,又一把被她紧搂住不放。
这是失而复得后的患得患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明明知道二人此生都不可能再生离死别,但又偏偏害怕将来一日身边的这个人又会不在。
“小禾。”他抱着她,声音略含懒意:“你可知我有多爱你?”
她耳骨一震,下意识地以为他是没睡醒在梦话,扭头去看,却见他双眸湛明地注视着她,不由埋头,小声开口:“嗯。”
淳于慎一下子笑出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的脸颊,握在她腰间的大掌也开始不规矩地向上游弋。两人情浓意浓,简简单单的一句情话,含着无限的重量,安抚了她,也安抚了他自己。
晨曦急忙拦他,脸红着道:“你且先等等,我有一事这几日都没得机会告诉你。”
淳于慎挑眉,等她直言。
她定了定神,语气淡淡道:“前几日柳御医来诊脉,说我有孕了。”
淳于慎半晌无言,脸色也没变,只是搁在她腰间的手有些僵。
晨曦抿唇轻轻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往下些,按在小月复上,道:“这头几个月,你就算为了他,也得敛敛那张狂的性子,别总是不管不顾地就……”
他轻轻覆掌于她的月复部,像是抚模着一件举世珍宝一样,良久才撑起身子,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红唇,低声道:“我真高兴。”
他高兴的不是这天家有嗣相承,而是这是他与她的孩子,这是心甘情愿因爱他而为他育养的孩子。他想要紧紧抱住她,却又害怕力道伤了她,便只能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一下下地亲她的脸颊,“身子可会不舒服?”
她摇头,“还没觉得。倘是觉得不舒服了,我自会叫人来瞧,你也毋需记挂。”
淳于慎不理会她这话,他怎能不记挂她的安好?
过了会儿,晨曦在他怀中又笑起来,轻声道:“也不知是男是女呢。”她睁大眼睛瞅他,道:“我想要个男孩儿,一定同你一样英俊聪睿,文武双全。”
他亦笑,“我倒想要个像你的女儿。”
她一下子不乐意了,蹙眉道:“不论是男是女,可都千万别像我。”
淳于慎请捏她的下巴,“为何?”
她对上他这双深如寒渊的眸子,抿唇道:“孩子像我的话,你就会更喜欢孩子。”
淳于慎先是一楞,哑然失笑,“也就你说得出这种话!”
她一下子缩进他怀中,耍赖似地偎着他,不再言语。不知道是不是太幸福,她觉得自己有时候的确是傻了不少,可是她愿意在他面前傻。
“我自然最……”淳于慎最后几个字抵在她耳边轻轻说,又麻又痒的,晨曦心中荡涤着欢悦和感动,她的头抵在他怀中,无比的喜悦。
“未央宫你一个人住会寂寞,有了孩子会热闹,春天的时候朕和你对着满院的繁花饮酒,看你在梨花满地中跳惊鸿舞,夏天的时候和你在荷花池赏荷花。”
晨曦心中触动,眼中含情,亦含了笑,缓缓接口道:“秋天一起酿桂花酒,冬日里一起看飞雪漫天。”
“明日我让孙御医来给你诊脉,柳御医昨儿个被我遣出宫了……”
晨曦有了困意,嗯了声,无意识的问道:“他和九儿是不是闹了?”
“冤家一对……”淳于慎并无多少睡意,轻轻的环着晨曦的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渐渐也睡着了。
孙御医很快被召到未央宫,不过诊断出了喜脉还是让他自己震惊。
“可确定了?”晨曦收回手,不动声色的看着孙御医已经起褶皱的老脸,接过文玉递来的蜂蜜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希望孙御医这次不会出错。”
孙御医听了这话,心头一个寒颤,这是个极其厉害的主儿,最为可怕的是,这么可怕的女人不单是有过人的美貌,更心机深沉。
两年前的事情他可是还记得呢,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与这人打交道了。
晨曦笑吟吟的看着孙御医脸上冒出的汗水:“看来今日天有些热了,孙御医年岁大了,这些年为宫里这么多主子奔波,实在是劳苦功高。本宫听闻你老的孙子在医道上颇有造诣,也进了太医苑,孙家在医道之上也算是世家了。”
孙御医心头一颤,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叩首:“微臣叩谢娘娘大恩,必定尽心尽力。”
搁下碧玉荷叶茶盏,晨曦微笑,“你老不必如此,”看着孙御医有些花白的胡子,摆了摆手:“退下吧,日后好好替本宫请脉便是了。”
孙御医知道修仪娘娘这是要他一心一意的替她保住肚子的胎儿,如今现状已经不容他多想,行了一个大礼,退了下去。
眼见孙御医退下,文玉有些担心的开口:“主子,如今脉象不过月余,胎儿还未稳,是不是要遮掩两分,奴婢担心……”
“遮掩有什么用?”晨曦漫不经心的站起身,“遮掩骗的是那些没脑子。”换言之,没脑子的算计她又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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