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天刚微微亮时柳玉便整装待发了,她今天要去向柳成书道个别。♀
柳成书的坟墓坐落在后山北面的半山腰上,山路崎岖陡峭,因鲜少有人踏足而荒草丛生,徒步走过去得走两个时辰。
柳玉背着竹篓,手持柴刀,一路披荆斩棘,饶是她时常进山,也累得气喘吁吁。
她终于赶在日上当头前到达目的地了,这里是山腰一处凹进去的平地,柳成书的墓就在最深处。
荒草萋萋,遮住了墓碑。
柳玉放下竹篓,用柴刀把墓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露出最里面的墓碑,碑上刻着:先考柳公成书之墓,女柳玉立。而后,她砍下一截松枝充作扫帚,把残留的树叶扫到一旁。
做完这些,她喘了口气,又把竹篓中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火石,纸钱,两小坛酒。
柳玉对这世界扫墓的习俗只是一知半解,柳成书下葬时的事物都是由村里的里正一手操办的,前两次来扫墓时,因为山路崎岖难行,她也只是带了两坛酒来。
她看着这些东西思忖了片刻,努力回想扫墓那些繁琐的程序,最终还是没能想起来多少。
于是便靠着那么点零星的记忆,柳玉拿起三张纸钱,用石块镇在墓碑上,这才对着墓碑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虽然她不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但这十几年来,柳成书对她是实打实的好,而她也早把柳成书当成她的爹了。
磕完头,她并没起身,伸手拿来身侧的一坛酒,揭开酒封,一股淡淡的酒香散发出来,酒水呈淡白色,是自家酿的米酒。
柳玉把酒洒在面前的土地上,边洒边道:“老爹,我来看你了。”
洒完酒,她身体往后倾,侧坐下来,一只腿屈着,一只腿伸直。
她拿来另一坛酒,揭开酒封,小口喝了一口,就放在身侧,单手抱膝,愣忪的看了墓碑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声音轻柔如风,似在自语:“老爹,我要走了,这次来是跟你道别的,三妞姐有难,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但总得试一试。”她顿了顿,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黑白分明的双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怀念,“如果事情解决了,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当年的我们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一番,尝尝醉仙楼的烤鸭,品味居的糕点,襄州城门下的馄饨,看苏杭烟柳,大漠飞烟,累了就回来,或者找个地方隐居,你觉得怎么样?”
墓碑静静地伫立着,没有人回答她。
柳玉嘴角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如暖阳融雪,“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柳玉把所有的纸钱堆在平地中间,用火石点燃,又去削了根树枝,挑着火堆,直到所有的纸钱都化为灰烬为止。
把刚才那坛酒也洒在墓碑前后,她收拾好所有东西,用现代的方式,朝墓碑深鞠一躬,心里默默说句:老爹,再见。
重新背上竹篓,拿起柴刀,头也不回离开了。
清风穿过林间,树木纷纷沙沙作响,化为灰的纸钱如蝴蝶一般在墓碑上久久盘旋。
翌日,天蒙蒙亮,余叔驾着马车停在小院门口。车依旧是那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拉车的骏马却由一只变成了两只。
柳玉已经整理好行囊,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衣服,几本书,已经让彩云先放在车里了,陆离留下的银票和玉佩她也贴身放着。
来为柳玉送行的人很多,聚在篱笆外,粗略看去,居然村子里大半的人都来了。
人群以一位面黄须白的老者为首,老者身着灰白粗布袍子,精神矍铄,却拄着一根拐杖,正是长乐村的里正。里正年轻时考过童生,能识文断字,又为人公正,备受村民们的尊敬。♀
如此多人来为柳玉送行,连村里最大的里正都来了,她有些受宠若惊。正准备走过去,想向乡亲们道别时,人群中一位妇人突然嚷道:“小玉,你走了以后我们要是生病了可咋办?”
这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像是被点燃了引火线,突然就炸开了锅,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说道起来,看向陈玢玢的眼神中隐隐透着责备。
柳玉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刚刚最先出声的是村里一位泼辣的媳妇,她不由微微蹙眉,扬声道:“各位叔叔婶婶请听我一言。”
里正重重咳了一声,用力拄了拄手中的拐杖,“大家安静。”
柳玉感激的看了里正一眼,继续道:“玉儿感谢各位叔叔婶婶对玉儿多年来的照顾,只是此次玉儿去意已决,还请各位叔叔婶婶谅解。”
说完,她双手叠放在左胸前,低头,屈膝,行了个大礼。
而后,她取出一本薄册子,交给里正:“这是我整理的,记载了些常见的病症和用药,里面的药大都药性温和,就算误食也无大碍,有了这个,就算我不在了也无需担心。”
书里的内容大部分是以往她为了记忆方便而整理的,只有一小部分是这两日写上去的。
“柳丫头是个有本事的,不应该耽误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里正到底是个读过书的人,明白的道理也多些,他接过书,严肃的环视众人,目光在陈玢玢脸上停顿了一会,又看向柳玉,“但是,这里永远是柳丫头的家。”
柳玉感动得无法言表,只好又屈膝作了一揖。
陈玢玢上前轻轻拉着她的手,柔声向里正保证:“既然玉儿妹妹跟我出去,我必会保她周全,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李婶拿着一个包袱走过来,她慈爱的抚了抚柳玉的脸颊,“婶儿没什么能给你的,就给你做了几件冬衣,拿去穿吧。”这些年她是真心拿柳玉当女儿一般疼爱,这下柳玉要走了,心里总不是滋味。
接过包袱,柳玉鼻头一酸,又陆续有村民上前,你送几个鸡蛋一点腊肉,我送一些青菜粮食,尽管多数都被柳玉婉拒了,但这些还是占了车厢四分之一的位子。
“小玉姐。”李小虎红着脸,小声叫住正欲上车的柳玉,把一个草编的迷你小狗捧到她面前,结结巴巴说道:“这个、这个送你。”
柳玉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小少年,挑挑眉,心终究一软,接过小狗,弯弯眼,笑了:“谢谢你。”
离别的过程总是心酸的,尽管众人再依依不舍,柳玉也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近十年的院子,便和陈玢玢登上了马车。
余叔放下帘子,把众人的视线阻隔在外面,掉转车头,在马蹄轻踏溅起的扬尘中渐行渐远。
马车内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简陋,车壁都用棉布裹着,车厢中间摆着一张小几,小几应是被固定住了,任马车如何颠簸也纹丝不动,车厢最里面还有横着软榻,软榻上有秀枕和锦被。
彩云从一旁的矮柜中取出一盒精致的糕点放在小几上,陈玢玢瞟见柳玉正对着窗外缓缓倒退的景色发愣,便招呼她道:“玉儿妹妹,来尝尝,这是我从府里带来的桂花糕。”
柳玉回过神,捏起一块月白色的糕点放入口中,桂花糕酥软可口,轻轻咬下去,桂花的清香带着丝丝甜味在口中漫开,让柳玉心情好了不少,由衷赞道:“真好吃。”
陈玢玢笑了笑:“这只是普通的桂花糕,你要是喜欢,府里的厨子还会做绿豆糕、菊花糕、红豆酥……一天换一个花样能让你吃好几天。”
柳玉也轻轻笑了笑,瞅瞅窗外,问道:“我们要走多久才到?”
这马车里虽然布置得十分舒服,但不停的颠簸还是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最快也要走上三天三夜。”
柳玉瞬间皱起了脸,心里哀嚎:要命哟。
时值夏末秋初,白天虽然依旧炎热,夜晚却寒意袭人。于是柳玉他们便白日赶路,夜晚投宿村民家中或是沿途客栈。幸而这个朝代太平,治安也算良好,没有发生途遇土匪,拦路抢劫的事情。
五日后,马车终于到达华城,城门口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许多百姓挑着担子进出往来,也有不少摊贩在道路两旁支起摊子做生意。
进了城,沿途叫卖的摊贩更多了,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冰糖葫芦的、小吃的,还有卖各式各样小玩意的,人头攒动,热闹不已。
吆喝声令柳玉不由好奇地挑起帘子张望,她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不知道这九年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陈玢玢笑道:“快到家了,你要是想看,明儿我陪你一起出来逛逛。”
心想反正要在这里居住一段时日,柳玉便应了声,笑眯眯放下帘子。
进城后又绕了两条街,便到了张府。
余叔指使着仆役把车上的行李一一卸下来,陈玢玢特地嘱咐:“把小姐的行李送到听松苑去。”
这小姐指的自然是柳玉。
张府很大,这是柳玉对这座府邸的第一感觉,威严的虎头型铺首镶在的肃穆的朱红色大门上,耀眼的琉璃瓦层叠铺在屋顶,四边越起的飞檐如鸟斯革,如翚斯飞,高高的围墙自府门左右衍伸百米才能看到尽头。
陈玢玢拉着柳玉,笑意盈盈,“随我进去吧。”
尽管柳玉曾经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府邸,却从未进去过,如若她不是来自现代,曾见多识广,只怕要出糗了。
府内一色水磨群墙,砖石墁地。曲径之旁,奇山怪石耸立,上面苔藓成斑,萝藤掩映,佳木茏葱,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
穿过回廊,绕过抱厦,到达张府的正厅。
正厅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他身着深色长袍,背微驼,双手自然垂放在两侧,身后同样侍立着两个约模十五六岁,作丫鬟打扮的少女。
瞧见陈玢玢和柳玉进来后,他微微欠身,面色恭敬,道:“夫人,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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