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结 第五章 今生今世

作者 : 是卿卿

江喻不语。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越过几百号人,定定地看着她。视野清晰又模糊,台上的美人和记忆里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分散,再重合……

蓝儿刚从地上站起来,一抬头,就撞上他的目光。江喻的眼中狂风大作,巨浪翻滚,似有万般情绪在咆哮挣扎。她一愣。

罗嫣从刚才起,就一直留意着江喻的反应。此刻他眼中的波涛汹涌,也是被她尽收眼底。她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张,就像是即将失去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之前的恐慌和害怕,涨潮般翻卷着直至喉咙。她终是忍受不住,刚欲张口,她眼里、心里的那人突然健步向她走来,罗嫣一愣,还未来得及惊喜,江喻已与她擦身而过。

一瞬,如一生。

罗嫣未及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心里的笑意还未爬上脸庞便化为云湮。她被使了定身咒般杵在原地,僵硬不能动弹。从未有一刻似这般绝望。她仿佛看到了她记忆中最美好的东西,和她视若珍宝的最温暖的记忆,一片一片地裂开来,碎成无数片,然后灰飞烟灭。而这一次,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她再回头时,江喻已把那红木台中的人儿搂在怀中。

他紧紧地抱住那人儿,似用尽了一生一世的力气。蓝儿惊愕得不能自己,脑中刹那一片空白,连反应都未曾做出,耳边又传来他低沉喑哑的嗓音:“我江喻愿许玉蓝为妻,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隐隐有玉器落地破碎的声音,落日的余晖刺痛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长空里万点的桂花刹那纷纷飘落,金黄白雪簌簌而下,恍若梦境。

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

以前总不明白三圣母为何会对一个凡人动情,现在想来,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回想昨日她莫名其妙便胜了比艺招亲,她心里实是有些不解的。但当江喻一把搂住她的时候,千年不动的心湖竟在那一刹那荡起了涟漪,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便应了这门亲事。

朝霞擦过窗棂,使得整个寝房都落满深深浅浅的红色,雕花大床上被褥叠得整齐,竟是有些新婚的喜庆味道。♀蓝儿坐在铜镜前,她的一边被日光打亮,乌发如瀑,在清晨更显出一种别样的气质。

蓝儿松松挽起头发,有一淡衣婢女来敲门:“玉姑娘请随我来,大少爷已在青竹园中等候多时了。”

等候多时?蓝儿瞥一眼窗外晨曦初露的天空,才刚过卯时,那江喻居然已等待了许久?是有什么要事吗?她疑惑地望向婢女,婢女并不答话,只盈盈一福,道:“请。”

蓝儿随着婢女的脚步,穿过庭院深深。江府历史悠久,房屋大都朱红漆墙,黑灰的檐角高高翘起,古朴中又流露着一丝大气。一条清澈曲折的小溪从中心庭院暮合园流出,分成四道支流流向其他四所庭院。溪旁有红木铺就的游廊,上方缠绕着蔷薇,几朵从架上垂下,晃到人跟前,惹人喜爱。

婢女边领路边介绍。江府分五大庭院,分别是家主江痕及江夫人居住的暮合园,江喻所居的忘情阁,二少爷江芍居住的花芍院,江芍之妾王安容所居的知语院,和一所空置的院落。此院落大门紧闭,应是没有人住过,却禁止任何人进入,似是在等待着谁一般。

奇怪,王安容姓王,若是没猜错,应是临水与曹家齐名的王家之女。却不知嫁了江芍,却只得了一个妾的名头,还不与江芍同住,这又是为何?不怕触怒了王家吗?蓝儿心下疑惑,却并不开口问。

淡衣婢女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开口道:“王少夫人虽被封为妾,在府中却享受着二少女乃女乃的地位,与二少爷感情可好着呢。”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身子贴近蓝儿,道:“姑娘还未与大少爷成亲时,见着王少夫人最好还是行少夫人之礼。”却是好心提醒她。

大抵这王安容性子刁钻了些,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长大,怕总有些大小姐脾气。蓝儿点了点头,冲淡衣婢女感激地一笑。

蓝儿暂住的庭院不列入五大主庭院中,只是靠近江喻所居忘情阁几十步远的一座小院。原先没有名字,她住下后便赐名水月阁,听说是江喻亲口所赐,却不知是何意。水月阁虽小,景致却仍然精致,奇花异草绕着中心小湖而长,湖中游着几条金鱼。闲暇时可以蹲在湖旁的石凳上喂鱼,别有一番静谧。

听婢女说,这只是她暂住的院子:“玉姑娘莫要心急,这院子虽小,却胜在离大少爷的忘情阁近,以前那些小姐们都争着住进来,少爷都没同意。而且等成亲之后,玉姑娘就要搬去与少爷同住了,这可是多少临水女子的梦啊。”

同住?蓝儿一愣,是了,凡人成亲后夫妻是住一起的,还要同床共枕。当初只是随着姐妹们下来玩一玩,谁成想着居然要结婚了。想到这,她的脸上没来由地一阵发烫,几千年未曾和男子有过多接触,这一趟下凡,真是比得上她之前千年的深闺生活了。

身旁婢女留意到她蓦然发红的脸色,疑惑地问道:“玉姑娘可是身体有不适?”

她忙掩饰道:“没有,大抵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那婢女却咯咯笑道:“玉姑娘莫要害羞,即将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任谁都会如此。”

蓝儿一惊,还未来得及多想,婢女却停住脚步,朝她盈盈一拜:“往前就是青竹园了。少爷吩咐过不让任何人靠近,奴婢就在这儿等候姑娘了。”

不让任何人靠近?蓝儿向里走去,青竹园果然不负其名,只见入门便是青竹周垂,层层竹中依稀可窥见园中的人影。她拾台阶而下,顺着石子铺就的小路,一步步走向那人影。

这园子有些眼熟,她想了一会儿,不正是昨日她借口换衣服的地方吗?真不知陆一究竟要做什么,她成功赢得比艺招亲,原以为是他有什么计划,却未料昨日江喻将她安置好后就再也没见过他,直到暮色四合,陆一才派人给她传了封信,却只有寥寥两字:“再会。”

蓝儿在房中看到这封没有任何内容的信,只觉得头痛。

然她从此便决定在江府住下。

***

再进数步,竹林不再遮人视线,眼前豁然开朗。两边青瓦白墙,皆隐于枝桠树杈间,与远山融为一体。而园正中,四石凳绕着一白玉桌,桌上散落着几壶酒,更有酒水顺着一壶翻倒的酒缸滚滚流下。一身玄衣的江喻正坐在那石凳上,举杯豪饮,连袖子被沾湿也浑不在意。

蓝儿蹙眉,她只当是江喻有正经事叫她来,却从未想过他竟是这幅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这江喻果然是纨绔子弟,看桌上的酒,想必是喝了一宿,都快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节制!

心下厌恶更添几分,她转身就欲走。

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一个哑哑的声音,似是在吟诗,又更像是在对她说话:“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

蓝儿脚步一顿,他这是说她故意卖弄姿色有意接近?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腾地窜出,她猛然回身,却正好撞进他怀中。

好快的速度!只一停顿间就已来到她身后,而她居然全没发觉?蓝儿暗暗吃惊,料想这江喻原来也是个会家子,恐怕武功还不低。她忍住怒气,心下一转,推开满身酒气的江喻后退几步,冷声道:“公子这是何意?”

江喻垂了眸看她,“你说呢?”

蓝儿却是眨了眨眼,委屈地说道:“江公子昨日亲口选择蓝儿为妻,蓝儿高兴了一宿没睡,却未曾想到今日态度变化竟如此之大,难道是公子反悔了?”

言下之意,你江喻不必故意刁难与我。若是有意接近,如没有了你昨日那震惊全场的诺言,我又怎么会得到机会?说直白点,那就是这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江喻盯着她良久,不发一语。这女子究竟是真情假意,他此时却有些看不真切……但她又说得也的确是个理,如果自己昨日没有情绪失控,她今日也不可能站在这里。陆家又怎知他一定会选她?难道说……

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原以为她是和曹璎珞一样,是陆家派来他身旁的内应。假若真是如此,那和当初的那人又有什么区别?!他心中陡然一片凄凉,人人都知他为情所困,但能否不要用相同的方式诱他上钩?!思及此,江喻面色一沉,道:“是。”

蓝儿不曾想到他会立刻承认,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地说他后悔了!昨日还说永不相负!她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屈辱、愤怒、不甘,甚至还有一点点的伤心?她想男人的话果真不能信,昨日说的诺言今日就能反悔!她怒极,从未受过这等委屈,谁料想一下凡就被人抛弃了!

她紧紧地攥紧拳头,恨不得立即施法杀了眼前这侮辱她的男人。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的蓝儿来说,昨日江喻的一番铮铮誓言,她却是被感动的,甚至有说不出原因的开心。如今却被如此玩弄,饶是她脾气再好,被一个凡人如此践踏尊严,却她绝不能忍受的。神仙有神仙的骄傲。

想反悔?你做梦!

蓝儿抬头看江喻,他眼中全没了昨日的温柔,剩下的只有玩味和深不见底的黑。林中此时一片寂静,连树叶翻动的声音都消失了。他此时意味深长的笑容衬着背后满桌酒壶,更加玩世不恭。他在等她回答?想看她如何应对这场侮辱?

许久未看到眼前的人儿开口,江喻嘴边挂了一抹轻蔑。这蓝儿也不过如此,与平日里那些娇滴滴的千金没什么区别。连罗嫣也不如。他突然有些后悔昨日竟选了她,连带原本该罗嫣执行的任务也被破坏了。脑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于是放软了语气,道:“实在对姑娘不住。如果你不愿离开,在下倒有个法子,不如……”

“不必。”未说完的话被有力的打断,却是女子坚定的嗓音,“我这一生,最是看中承诺,公子既然应允了终生不负,蓝儿自然也当同等相待。”

她退后一步,“我玉蓝,在此许诺,今生只嫁江喻一人为妻!黄泉碧落,永不相离!!”

如空谷传音,蓝儿清亮的嗓音反复回响在青竹园中,竟直向天上而去。平地忽起一阵大风,直吹得竹叶猎猎作响,落叶擦过眼前女子脸颊。她的容颜变得不甚清晰,只那一双眼睛比繁星还要璀璨。松松挽起的头发被大风吹散,三千青丝刹那舞动,四散空中,竟像为她许下的诺言作证。

有什么想要再次汹涌而出?胸腔中砰砰直跳的又是什么?

他直觉地闭了眼,像是受过伤的动物不会再次跳进陷阱。但是江喻啊,这大概是你命中逃不掉的劫数,他仍能听见耳边女子三千温柔的声音,她说:“蓝儿这一颗真心,愿君,珍重!!!”

他又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似是眼前人离去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太过不真实,不真实到给他一种致命的错觉,错觉此情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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