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丞到底只是那么随口一抱怨,挑了个软乎的枕头抱在怀里依旧在美人榻上将就了一晚上。
自从苏芳王住进凌玄殿,凌玄帝君房中的灯就未灭过。
上官绛就着烛光数墨丞外衣上的褶子,一道,两道,三道……整宿都在咂模着他话语间的弦外之音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她彻夜未眠,倒也不觉得身乏:那个男人的眼神时而清澈,时而冷冽,时而深邃,在很多个时候,她根本无法捉模透他的心思。
说什么“最好祈祷他是喜欢她的”,她当然会祈祷他爱上她:男女之情是世间最好利用的一种感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利用。征服。杀戮。
不比墨丞与生俱来便有他人不可企及的神力,她的为王之路,处处充满艰险和残酷——拼命聚拢一切力量为苏芳城谋得自由和长宁的心情,那些自私贪婪的神仙,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她恨不得他能为她发疯,她恨不得他能为她放弃苏芳城。
心中暗涌之时,美人榻上的男人双眸动了动,无声无息醒了过来。她阖眼,装作睡熟。像是怕打搅她一般,墨丞梳洗的动作很轻,一切妥帖之后,竟在她的身边坐下,抬手模了模她的脸。
上官绛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那种不同于他人的温暖并非来自血液或身体,她似乎总能在他身上看见淡淡的红色光晕,足以驱散寒冷和黑暗。
她还能听见他略显喑哑的声音,好似苏芳城头飘舞的血红色纱幔,沉重却艳烈,“明明是个女人,怎么倔强起来比个男人还难对付?苏芳王,苏芳王……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杀了,舍不得,放了,更舍不得……囚着看着,心里又难受……要你投降,做我的臣子,就那么困难吗?”
嗯。她答应一声,情不自禁重重点了一下头。
这一个字,吓得墨丞一下子从床边跳起来,躲在珠帘后探着脑袋瞅她,心虚道,“你……你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早?”
上官绛睁开眼,说的极为平静,“一夜没睡。”
瞎折腾什么。他长长呼了口气,抬袖擦擦额头上的汗,重新坐回到床上去。
女子剪水美眸动了一动,“还不是听了你昨晚的话……我祈祷了一个晚上。”
是、是么。墨丞嘴角翘了下,替她将被褥掖好。
她冲他笑了一下,“这要出门吗?”
“是啊。”
“帝君每天都起这么早,可是急着要去处理很重要的事情?”知晓他白日都会去一趟流离岛劝降戎苑,上官绛故意装作糊涂,引着他不停说话。今日戎苑出逃一事于她于苏芳城都再重要不过,若是失败,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必须阻止墨丞前往流离岛。
凌玄帝君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再因方才的失态而尴尬着,他的话明显少了许多。
上官绛勾起唇角,“那,是比陪我更重要的事情咯?”
“这可不像是苏芳王会说的话……”墨丞眯起眼睛,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你在盘算什么?”
“想了一夜,我也有许多感概呐。”她不挣扎,直直望进他的眼底,“帝君昨夜说得没错,眼下的苏芳王……什么都做不了。我的命,戎苑的命,燕宣的命,还有千千万万苏芳臣子的命,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若是真的喜欢我,降与不降,我们之间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可你若是不喜欢我,甚至将我当做敌人……不光是我的安危,那苏芳城,也真的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墨丞笑起来,这件事你倒是想得倒是明白。
“只是,要帝君喜欢我,光靠祈祷是争取不来的。或许,身为女人的我,应该更主动一点?”
上官绛向后一靠,惹得床榻轻轻晃动起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长腿那么轻轻一勾,就蹭到墨丞的脸上。她的足生的漂亮,双腿匀称修长,肤若凝脂,确一副生香画面;她对月弄影亦做过这样的事情,后者附身吻着她的足,称呼她为“我的王”。
若换做是对墨丞,他说不定也会……
“你这几日都在上药,有好好洗过脚吗?”男子抓住她的足,用力吸了吸鼻子,最后嫌弃地偏过脸去。
“……”上官绛有一种想爆粗口骂人的冲动。
墨丞见上官绛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心知是惹了她不快,赶紧改口安慰,“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你重新来一遍,这次我会配合好的。”
没心情了。苏芳王恨恨收回腿,谁知道用力太大,惹得足上伤口撕裂疼得倒吸冷气,一时间又不好发作,只得又生一计,“我有点冷,你抱我出去晒晒太阳罢,我想在你怀里睡一会儿。”
“可是大清早的,太阳又不好……再说了,我一会儿还得去……”
“可我就是想出去。今天帝君不如就留下来陪陪我,或许,很快你自己就会弄清楚答案。”她将手搁在他的胸口,那里一颗鲜活的心脏跳得厉害,叫人恨不得用刀子捅进去剖开皮肉看看,它为何跳得那么欢,“也许,我还能告诉凌玄帝君一些你不知道的答案。”
她的手向下滑了滑,探向他的腰月复。
墨丞捉住她的手,不发一言将上官绛整个人从床榻上拖下来,抱在怀中径直往院子里去。几名仙娥候本在门外打着呵欠,抬眼见这二人一起出来,慌忙相互招呼着进屋去搬美人榻和案几。
“我以为,帝君会舍不得出来了……”
“苏芳王不必这样,我只是对感情不敏感,并不代表在某些事上会有疑虑。如果我觉得时机合适又有需要,绝不会给你逃掉的机会;我这么多天来之所以不对你做逾越之事,正是觉得你我之间或许应该比这种关系更进一层才对,毕竟是敌对了这么多年的老朋友……请不要用这种事来提醒我你不怎么光鲜的过往,善于‘以色拢人’的苏芳王。”他的口气生硬,眼中有一点墨色,浓的化不开。
上官绛挑挑眉,忽然觉得墨丞这个家伙有时候也挺正经的。
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
他说的没错,外面的太阳似乎并不太好。墨丞抱着她躺在美人榻上,又命人将白虎皮从屋里取来,披在两人身上给她暖着,上官绛依旧没有睡意,满脑子都想其他的事。只是在一个人的怀里躺着,手被他紧紧握着,所有温度和气息都暖成一团不分彼此,她恍惚间能听到些许声音,很轻很轻,很细很细。
他的脸抵在她的额上,全然没有戒备的姿态。本是想哄着上官绛小睡一会儿,谁料,最难消受美人香,小风这么一吹,小手这么一牵,竟是他自己先睡着了。
她又忽然想起来,墨丞说过,他喜欢宁静又美好的东西。
那时她多想跟在他后面说一句,其实她也是。
凌玄帝君在她身边这么睡着,自然就无法分神去留意被囚在流离岛上的霁威将军。上官绛长长叹了气,自觉计划能行得通,便继续前一夜的祈祷:希望戎苑能够顺利折返苏芳城,与闻人紫飞沙汇合,一并抵御天兵。
这一觉墨丞睡得饱足,直到几近傍晚才揉着眼睛清醒过来。
一旁侍奉的仙娥将烟枪恭恭敬敬递过来,他狠狠吮了一口才有了些许精神,低头将烟雾呼在她的脸上。上官绛的脸在烟雾中美得有些不真实,可经不住他这般戏弄,她重重咳嗽,挥手将刺鼻的气味全数扇开。
现在可开心了?他笑着问。
什么?她当真云里雾里。
“我陪了你一整个白天呢,要知道,凌玄帝君可是很忙的——啊,我一直不曾知道,原来苏芳王这么依赖我,不过你这么粘我,往后我就没时间去给你做吃的了。”他语气温柔,很难想象平日说话这般温吞吞、懒洋洋的男人,却是足以令凌玄诸神仙敬畏不已的凌玄帝君。
上官绛将铺展落地的红裙拢了拢,仰面又问他,“那你呢,心里可有答案了?”
墨丞缓缓眨了一下眼,点点头,正欲张口说些什么,一个握着拂尘的小仙忽而莽莽撞撞从拱门中奔走过来,神色慌张,口中高呼着,“帝君,帝君大事不好……”
他面露不快,“怎么了,惊扰我与苏芳王休息。”
“帝君,大事不好了。”报信的小仙看一眼上官绛,欲言又止,“那个……”
“但说无妨。”墨丞当着一干人的面挠挠她的下巴,像是在驯养一只小兽,“是关于苏芳城的事吗?对我们来说大事不妙,只怕对苏芳王来说却是喜事一件;你且说罢,就叫她听着,难得高兴高兴。”
小仙恭恭敬敬俯子,声音极小,“囚、囚禁在流离岛的霁、霁威将军……他逃走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还未等上官绛“难得高兴高兴”,墨丞一拍美人榻,火气瞬间就上去了。
越是平静的人,发起怒来就越可怕。比如墨丞。
上官绛心情愉悦地欣赏着他的怒容。
“看守的天兵来报,流离岛上……空、空无一人,追出来的时候,还见着那魔物拿着一柄血红色长枪,骑着一匹鬃毛似火焰般的黑马,向着凌玄殿的方向而来……只是中途叫烈阳斗将拦下了,那魔物将军虽然被封住了法术,但、但身手不差,烈阳斗将……不敌他,已经……已经殉职……调拨过去的两队天兵也……”小仙没了声音,将头埋下,“好在凌玄殿周围有结界,他破不得,只得悻悻离开……”
“霁威将军眼下在何处?你们为什么不早些来禀报?”墨丞眼中似有火烧,握着上官绛的手渐渐松开,催促道,“追!马上派人去追!不,由我亲自去,我亲自来将他捉……”
小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看守流离岛的天兵怕被责备,不敢叨扰帝君,这、这才延误了时间……那该死魔物已、已经逃出天界,怕是追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