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宫宴,群臣携妻儿齐集于崇清殿。
尚未入夜,盏盏华彩细绘的宫灯已高高悬起。
殿中宴桌整齐排开,坐满了朝服盛装的臣男臣女,却静无一声。
再看桌上所摆,除了端阳节必备五黄之物及团粽、面扇子之外,不过摆了些豆腐、时令菜蔬,其他并不见有何珍奇之物。
“这永平帝还真是,比栗原还小气吗?这也叫宫宴?”榆儿在芳绮体内嘀咕道。
平日里宁葭宫中也常食些菜蔬、小粥,一日之内,不过有些小肉,其他珍奇之物并不曾见。
没想到,今日举国之宴,亦是这般。
宫内妃嫔多半皆已入座。
有些告病不来的,其座便撤去。
辅国大将军蒙匡尚在北方御风战事之中,今日不曾来。
其夫人携三子、四子并两个女儿前来。
萧丞相携长子、次子、三子、一女前来。
定南将军迟无为携次子、三子及二女前来。
其他文臣武将亦皆携家眷前来。
皇室诸家、皇子、公主亦各在其位。
天玄道长携了两个弟子,坐于右手第一位。
稍时永平帝至,群臣立身稽首,又跪拜行礼,声如山鸣。
“众爱卿平身。”永平帝坐于蟠龙椅上,右手轻抬,向座下众人道。
众人便起身落座。
“今日是端阳佳节,劳众位至此,一叙家常,众卿不必拘束。”永平帝道。
“谢皇上隆恩。”众人也不敢少了礼数。
常福上前半步,高喊一声:“赐扇。”
便有十几个内侍捧了盘出来,上堆着精致宫扇,走至众人座中,人手一扇,依次分来。
“这是做什么?”榆儿奇道。
“这是浣月国古俗,每年端阳节都要御赐宫扇。”芳绮道。
“为什么要赐扇子?”榆儿道。
“五月乃‘毒月’,时令转换,由春入夏,酷热难堪,蚊虫滋扰,瘴疠毒霾横行。皇上赐扇,驱散暑热,祈福、纳祥、避邪赈灾。”芳绮道。
“就是你们人类才这么多规矩。”榆儿笑道。
“你不爱看,可以走啊,谁要你看了。”芳容在旁向芳绮这边撇嘴道。
“你要我走,我偏不走。”榆儿伸手在芳容头上拍了一记。
“别闹,这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芳绮忙紧张地道。
芳容瞪了芳绮这边两眼,管住了自己的嘴。
宫扇赏赐完毕,君臣共起身,高举雄黄酒,祝愿祈福。
榆儿在芳绮体内打了个哈欠。
终于开宴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吃的。
“三公主,你觉得好吃吗?”榆儿悄悄向宁葭道。
却不闻宁葭回答。
“你也觉得不好吃,对吧?”榆儿道。
宁葭仍未出声。
榆儿偏头看她,才发现她两眼直望着一个地方。
顺着她的目光,榆儿果然找到了一张俊朗的脸。
迟凛坐在定南将军迟无为一侧,他的左臂好像受了伤,扎着一条白色布条,这么远远望去也微微可见一些血迹。
“伤了胳膊而已,没事的了。”榆儿向宁葭道。
宁葭侧头望了望她,轻轻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再看其他众人,皆安静进食。
永平帝与众人说些家常闲话,并无谈及朝政之事。
除了与永平帝对答之人外,不闻其他吵闹之声。
所以殿中虽然妃嫔臣子众多,却并不喧哗。
“迟将军,近日膝盖可还疼吗?”永平帝向迟无为问道。
“多谢皇上关怀,近日天气晴暖,尚好。”迟无为答道。
“迟将军不仅为浣月定边安国,也为我浣月育得英武男儿,日后,定能继迟将军之威。”永平帝望着迟凛笑道。
迟凛尚有一兄迟烈,现拜擎中郎将,如今远在迟越边界戍边守国,是以今日未至。
“皇上谬赞了。迟凛尚年轻,还需多多历练。”迟无为道。
“迟凛多大了?”永平帝道。
“虚长十九。”迟凛起身拱手回道。
“十九。果然年轻有为。”永平帝点头道。
“不敢。”迟凛道。
“可有订亲吗?”永平帝道。
“尚未。”迟凛道。
“迟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永平帝向迟无为笑道。
迟无为忙起身躬身道:“老夫常年奔忙,是有些疏忽了。”
永平帝将眼在众公主脸上扫了一遍,又望了望迟凛。
“糟了!”榆儿暗道。
萧相侧旁之位虚置,想是夫人未能赴宴。
再看萧夜珠,也一脸紧张,定是尚未说得。
宁葭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双手紧握,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太子熙肃亦面现惊讶之色。
“皇上。”座中一个银发老夫人起身向永平帝屈膝行了一礼。
“这是谁?”榆儿问道。
“是安国夫人。”芳绮道。
安国夫人是先皇的妃子,如今的皇叔殷穆辰的生母。
“皇上,”安国夫人向永平帝道,“如今大公主已出嫁,二公主尚在宫中,与迟校尉年纪相当。”
永平帝望了望宁阳,微笑着点了点头。
“宁阳,你今年该有十七了吧?”永平帝向宁阳问道。
“是。”宁阳起身回道。
话音刚落,一个空嗝冲口而出,其声之大,满座皆闻。
这一日皆不曾发作,怎么偏偏此时!
宁阳登时满面通红。
永平帝皱了皱眉。
宁阳忙转出宴桌,向殿中走去,方走得几步,忽然膝盖一酸,摔倒在地。
胸中闷响,又打了一声响嗝。
座中众人多有偷偷掩面而笑的。
宁阳满面涨红,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一个珠环翠绕的妃子离座走到宁阳侧旁。
柳眉厚唇,鼻梁微塌,尖尖下巴。
只见她双膝跪倒,向永平帝道:“宁阳今日有些不舒服,才会御前失仪,请皇上勿要怪罪。”
“这又是谁?”榆儿道。
“是、是邺妃娘娘。”芳绮道。
“罢了,今日你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着吧。”永平帝挥了挥手道。
繁花、玉锦忙上来扶了宁阳,回内宫去了。
“好险!”芳绮在旁拍了拍胸脯道。
芳容则还在捂嘴偷笑。
萧夜珠脸色缓和了些。
宁葭却还有些发颤,身子也坐不直了,微微歪着。
再看迟凛,两眼望着宁葭这边,额上仿佛有些微汗。
“唉,总算不白费……”榆儿叹道。
天玄道长却望着芳绮,榆儿撞上他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如今自己法力复原,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吧?
但是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萧丞相,今日怎么不见夫人?”永平帝转向丞相萧谨问道。
丞相萧谨,字一慎。
“内人近日有些不适,不能前来,还请皇上恕怠慢之罪。”萧谨起身拱手回道。
“无妨,季节转换,是要当心些。”永平帝道。
略顿一回,忽道:“怎么闻到一股药味?”
众人闻言,亦嗅了一回,互相望了望,道:“确是有一股药味。”
“父皇。”只见二皇子熙昌起身道,“儿臣近来在研制一味新药方,药草味重些,扰了各位雅兴,请见谅。”
“原来是你。”永平帝笑道,“偏你爱摆弄这些,是什么新药方,说来听听。”
“止血生肉,能助外伤愈合的一种药。”熙昌道。
“皇宫中并不缺此类药,为何单单研究这个?”永平帝道。
“宫中虽不缺少,但战中所需之量却不小。如今儿臣正在寻找几种药草,既能易得,又颇有奇效,若能寻得,定能缓解军中所需。”熙昌道。
永平帝点点头,缓声道:“难得皇儿有此仁心。若真有此方,是我浣月之幸。”
熙昌自小体弱,未曾习得剑术骑射,倒是对药理草方多有研究。
“儿臣自当尽力。”熙昌道。
“常福。”永平帝道,“将追月腰牌赐予二皇子。”
持追月腰牌可自由出入皇宫上百道宫门。
“此腰牌可便于皇儿出宫找寻所需药草。”永平帝道。
熙昌转出宴桌,至殿中跪下,接了腰牌在手,叩头行礼。
君臣又叙一回,戌时三刻,宴会方散去。
永平帝先起驾,众人跪送。
其他人亦依次散去。
宁葭回到蒹葭宫,独坐于窗前,又望着院中那株海棠树发呆。
榆儿自趴在杏花椅上瞌睡。
芳容去准备沐浴。
“三公主、三公主……”芳绮唤得几声,她方应了一声。
“今日萧四小姐所言,三公主可还记得吗?”芳绮道。
宁葭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这情形,三公主可要早作打算啊。”芳绮道。
“我……”宁葭顿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今日这情形,真悬哪。”芳绮想了想道,“如今,安国夫人已然开了口,若承妃娘娘再去说,只怕有些不妥,咱们得赶紧想想别的法子。”
宁葭也不言语。
“我看迟校尉的心思,应该也在三公主身上呢。”芳绮道,“今日宴上,安国夫人说了那些话,你看迟校尉,脸霎时白了,直盯着三公主。平日里虽然见面少些,他对三公主的事也都上着心,每次送三公主的贺礼,样样都是送在心坎儿上,可见是极为有心的。”
宁葭望着院中盛开的满树粉白海棠花,默然不语。
“若错过了,以后可就……”
“三公主,可以沐浴了。”芳容推门进来道。
芳绮便收了口,向宁葭道:“三公主,去沐浴吧,早些歇着。”
宁葭便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夜里榆儿正睡着,忽被一人拍醒。
“喂,你要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道。
“栗原?”榆儿听出这个声音,正是栗原。
“该回去了。”栗原道,“你不是打算让这个小公主给你养老吧?”
“回去?”榆儿半梦半醒地道,“我的事儿还没办完呢。”
“那你想到要怎么办了吗?”栗原道。
“没有啊。”榆儿伸出前爪蹭了蹭脸。
“那先陪我出去玩几天,说不定能找到好法子。”栗原道。
“你都多大了?干嘛要我陪?”榆儿道。
“一个人怪无聊的。”栗原道。
“你无聊?你很快就有事儿做了。”榆儿道。
“什么事儿?”栗原道。
“等等看吧,到时候了我找你。”榆儿道。
“没意思的事儿,我可不做。”栗原道。
“那就随便你了。”榆儿道。
“那就给你个机会,可别让我等太久。”栗原道。
说罢便隐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