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望别过眼去，望向书房对面的婴儿室，见门半掩着，白烈烈的晨光从里面照出来，在乌黑锃亮的地板上烙下一片亮晃晃的光泽，不禁问道：“茉茉还在休息吗？”
闲徵颔首道：“昨晚茉茉闹得太厉害了，把嬷嬷和我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才睡着。今天她不好好补下觉，晚上又怎么有精力折腾呢？”窗台上搁着一盆茶梅，酒盅形的花瓣粉白清雅，如月光一般垂下来，亭亭玉立，灼灼其华。闲徵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拨弄着茶梅玲珑纤柔的花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沉默一晌，忽然就问道：“年年雪里，也就只有腊梅胜寒。督军，你说这茶梅不过是具备了一点梅花的特质，又是如何不同桃李混芳尘，在寒冬腊月里灼灼绽放的呢？”
顾北望道眸心微微一收，惊于她的敏感与聪慧，却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闲徵，你太瘦了。哪有刚刚生完孩子的妈妈瘦成你这样的？听我一劝，好好吃点东西吧。养好了身子，你才能照顾好茉茉，才能有体力回上海。”
话毕，他微微招了招手，便有穿着朴素的妇人捧着药碗走进来。小小的木漆盘上搁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碗，里面盛满浓酽黑稠的药汁。端过来，袅袅白汽在视线中飘散了，泛着若有若无的一丝苦香。
闲徵摇头，“药我是好好喝了的，只是每天顾虑太多想得太多，才会一直瘦下去。”
顾北望抬眼看向闲徵。薄薄的日光融化了初雪，一柱一柱照进来，闲徵的半边脸被那日光映着，是玉一般的洁白，耳垂上的翡翠坠子斜斜地垂下来，打秋千似的晃着，绿幽幽散碎一片。便道：“闲徵，你心里想什么，便说出来吧，别憋着。”
面对他目光中的探究，闲徵眉眼微细，盈盈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过段时间，我想带着茉茉搬出这督军别苑。”
顾北望没了言语。
外面的雪渐渐停了，轻薄的窗纸透进一丝缕白光，淡淡的，挂在窗棂上，晃得人眼生疼生疼的。他望向窗外，霜花洁白，冰棱晶莹，天地间一片皓然皎洁之色，冬雪消融时候腾起的细白水汽，在眼前飘漾开来，外面世界的亭台楼阁便在视线中渐渐模糊，映在雪地上的泓滟倒影，一时间也随着天晴融化了。
闲徵又道：“督军已经救过闲徵几次了。这天大的恩情，就是闲徵用一生的命来还，也是还不了的。而且……闲徵和茉茉已经够叨扰督军的呢，不想再让他人的闲言闲语，来让督军的声誉有所负重。”
顾北望目光深深地将她看住，然后笑道：“闲徵，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在乎。”
闲徵垂眸，“可是我在乎。督军，闲徵是一个平常女子，只想过一点平凡静好的小日子，不想卷入舌战的风波之中，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而且，我是真的不想再麻烦督军了。请督军让我和茉茉搬出去。虽然我白闲徵只是一介弱女子，但我有本事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女儿，就像茶梅凌寒盛开一般。”
顾北望俊眸一细，脸上流出一丝苍凉凄微的笑容来，“你太固执了。”沉默半晌，他怅然一叹，道：“那你把药喝了。”
闲徵笑了。
她接过妇人递过来的白玉瓷碗，屏住呼吸，便大口大口喝着甘苦黑稠的药汁。一口气喝完之后，她吃了几枚蜜饯，喝了清水，直到口腔里没有了药味。她才凝眼一笑，眉目间干净清澈，好似氤氲着一泓秋水，“那我和茉茉可以搬出去吗？”
他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