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望走了之后,闲徵回到了婴儿室。她一步步走到小小的婴儿床前面,静静地看着熟睡的茉茉。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折射一点薄怜雪光,幽幽的,隐约透出阶下的萋萋芳草,几缕光芒照在茉茉女敕白纤柔的小脸上。婴儿室极静,似乎只听得见落地钟秒针走动的声音,茉茉就在这安静中蜷缩着睡着,呼吸极细极匀,小小的手指紧紧攥成一团,十分惬意舒适的样子。
这便是她的女儿……
她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简直跟傅宣颐生得一模一样。
北风吹得那雕花窗上的糊纸簌簌有声,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面孔苍白,周身发着冷,好似陷入了一场无声梦魇,脑海里全都是梦中的情形。白家落败,白家人颠沛流离,傅宣颐的态度,几乎让人心冷齿寒。怨念更是久久潜伏心底,几乎被忽略的一丝怨恨意也似被惊醒的春蚕,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吞噬她对他的感情。
“茉茉……”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模茉茉小小的手指,却在触碰到茉茉手指的刹那间,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片浮木般,晦暗的生命中有了一线生机。
到底是泪如雨下.
过了些日子,天晴起来了,闲徵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她便在空余时间出了督军别苑,去了几家洋行咨询秘书工作,洋行老板对她的洋文水平颇为满意,可惜最近寒冬腊月的,大雪纷飞,这定州宛平城的经济并不景气,她的工作也就没戏了。
出了洋行,她找了家咖啡厅准备坐一会儿。
咖啡厅里开着暖气,她觉得热,便褪下驼色大衣,露出里面浅樱色的长裙衫。裙衫外面罩着一层薄纱,灯光打在上面,轻轻袅袅漾着一层流光,散散碎碎的,好似一枝沐月的樱花。
西崽递了菜牌子上来,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还在坐着等咖啡,便见到几个身着中山装头戴鸭舌帽的男学生和身着蓝袄子黑裙的女学生走进来。
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闲徵目光微漾地看着他们,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只可惜岁月流逝,时不我待,那些轻轻袅袅的年少时光,早已远去。
有几个女孩子坐到了她旁边。
一个女孩子穿着厚厚的袄子,衣领上绣着素雅清新的兰草,她点了一个芝士蛋糕,挑了蛋糕上面的草莓慢慢吃着。吃了一会儿,她对旁边的女伴说:“阿浅,咱们学校又要招老师了。你说洋文老师的洋文真的就有那么标准吗?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通贯中西?留学国外?这么优秀的洋文老师会来我们学校吗?”
旁边的少女披着乌黑的长发,眼睛明澈,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微微晕开一朵红云。她说:“也不是这么说的,现在经济又不景气,有工作就不错了,何况咱们学校的待遇挺好的。”
闻得此言,闲徵心中便有了思量。
她起了身,一束淡淡的日光翩然拂过娟娟妙曼的身姿。她走到她们跟前,唇角含着笑,礼貌地出声询问:“小妹妹,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请问你们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呢?”她们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便道:“宛平女中。”闲徵于是道了谢,请她们喝了一杯咖啡后,她坐回自己的位置。
日头正盛,外面的春雪融化了,落地窗上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窗上凝着她纤细玲珑的影子,是一片浅浅的绯色。她呵了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地在那玻璃上划着,眸子里仿佛是倒映着月色中的湖水一般,潋滟一片,带着极温柔的熠熠光芒。
指月复下一片冰冷的寒,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心情却是欢喜愉悦的,十分开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