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梳洗过后,闲徵穿着洁白的睡袍坐到了梳妆台前。她抬手挠开了自己额前的碎发,露出额头上那一小块如花瓣的樱红疤痕。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肤色呈现出几近透明色泽的青玉色,额上丝丝经络蔓延散开,极细极细,只有那一小块疤痕赫然突生,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伸出冰冷的指尖,一点点摩挲着那疤痕,心思蟠结错杂,就像心湖里缠着没膝的蔓草和蓬蒿,一丝丝,一缕缕,不断缠上来,直到将她缠到窒息。
那是她刚刚生了茉茉的时候,她还不在宛平,还卧在床上坐月子。
白家府邸被英国人强行拆迁,霸占来修筑洋行,傅宣颐却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因为白府人的极力抵抗,英国人就放火烧了白府,她的父亲待在老宅子里不肯出来,活活被火烧死。母亲后来也受不了形单影只的孤独生活,也随父亲去了。她的几个姐姐在大哥的勉强支持下,才能继续在国外深造。她的七弟却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离家出走了,至今仍杳无音讯。
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撕心裂肺地哭了半晌,然后便忍住月复部巨大的疼痛,跳下床,直直冲向房间里高大的柱子,眼看就要撞上去——
顾北望拦住了她。
他死死将她拽住,颤声道:“闲徵,别做傻事。也许这件事另有隐情,你别冲动。等过段时间,我便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一定还你一个公道……闲徵,别冲动,你相信我……”见她仍然无动于衷,他便道:“闲徵,你忘了茉茉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扔下可怜的茉茉,一个人独自离去……”
茉茉……
她回眸,目光怯怯懦懦地望向他,清滟滟的眼波里,泪水盈眶,朦朦胧胧,分明是忍不住快要掉下来……脸色更是苍白得像一张纸,贝齿用力地紧咬下嘴唇,死命克制,几乎都要咬出血来了。
却到底是放弃了挣扎。
见她不再冲动了,他放松了警惕心,她却趁机溜出他手的桎梏,洁白的裙摆随风摇曳,像一抹流云,万念俱灰地冲向那个高大的柱子。
砰——
额头上一阵剧痛,眼前猛然一黑,她被撞得晕头转向,却还是有那么一丝意识。只觉得鲜热的血液汩汩流了下来,湿了她的眼。然而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倒像是沉入了水中,又慢慢浮起来一般。
“闲徵,你怎么这样傻?”
他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抹掉她眼角的泪与血,单手揽过她,让她靠在他怀里。他转头吩咐了一声,“于妈,快去叫医生。”于妈离开之后,他将她抱上.床,一边轻轻拍着她纤薄的脊背,一边安慰她道:“没事了,没事了……闲徵,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闲徵……”
她从模模糊糊的视线中望向头顶。
四下里寂静无声,寒冷夜风飞过来,漫漫长夜,凋零了凄迷而悲伤的一方梦境。头顶上那盏缠枝花纹灯绽着晕黄的光,玻璃罩外面的折枝牡丹影影双双的,花瓣在眼前一层层剥离,化作袅袅幽香,在视线中消失远去,唯有额头上的疼痛越发地深刻起来。
收了回忆,闲徵抓起一柄雕花木梳,慢慢走向窗前。
雕花格子窗严严放下,闲徵透过半卷的竹帘向外望去,只见夤夜深处,月色正浓,薄薄的白雪铺在枯枝木叶之上,白茫茫一片。冷风裹挟着漫天的湿意扑面而来,一时间,风雪之声断断续续地散在耳边,扑簌扑簌的,久久挥之不去。
她攥紧手中的木梳,好似有着沁入血骨的深恨一般,用尽力气,上面尖锐细长的梳齿一根根陷入掌心。
女敕白掌心到底被硌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