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儿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她的胳膊被锦缡握在手里,锦缡正拿着帕子一点点擦拭着硌进皮肉里的沙粒尘土。双喜儿还不敢喊疼,只能死死咬着衣袖不松口,锦缡瞧着她的可怜模样,满心的惭愧。
吉祥瞧出锦缡的自责,捏着鼻子仰头说:“没事,城里出了大事又能与我们何干?大不了在这里关几天,还能有窝窝头吃,总比露宿街头强。”吉祥说完这话自个就心虚了。她转眼打量着这深牢一样的集中营,上百号男女被关在这么一个黑洞洞的牢房里,牢房里又潮又湿老鼠蟑螂四处乱窜……
小玉香也捏着鼻子,是被这里的脏臭味道熏的。“哼,什么时候说话不好,偏赶上那个节骨眼。我们牺牲自个的身子脸面护了你一路,你怎么也就不能为我们想一想?”
如意皱眉:“玉香,缡姑娘也不是有意。况且我们待在这里倒无所谓,只是缡姑娘,恐怕归家的日子又要拖延了。我们还不知道,缡姑娘的祖家是在哪里?”
锦缡轻声说:“宁夏。”
“呦,宁夏?戈壁里的明珠,塞上的江南,那可是个好地方。我们听说全中国就数那里最平安最富贵。仗打不到那里,各处的有钱人都蜂拥着搬去那里呢!真想,有生之年也能到那人间天堂走一遭,也不枉受这半生潦倒流离的罪了。”吉祥说。
小玉香也有些动心,但是她给吉祥泼起了冷水:“得了吧,那等金贵地方不是你我能去的。连我都知道,两大军阀同处一城,东城锦系西城郎系分城而治,把守的该是有何等严密呢?这小小的嘉峪关都进不来,咱们又没有钱没有关系的,还能进得去那宁夏地界?”
“几位姐姐,等我回了家,一定……”锦缡的话说到一半,看着眼前几双充满渴望与好奇的眸子,她喉间一梗,改了口:“我一定不忘姐姐们这一路来的照拂……”
小玉香失望一笑:“我还以为你要说接我们去呢。想想也是,你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能耐呢?况且以后的路没有我们陪着了,这一关一关的,真是卡死个人!”
几个女人低低的交谈声似是被旁边同样被关押着的人听到,有人问锦缡:“你老家是宁夏的?”
锦缡与几个女人互相一看。吉祥问那中年男人:“怎么?”
“嗨,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以为这位姑娘要是宁夏人背不住知道如今的第一大军阀的一些事。”
小玉香嗤他:“女人家,谁知道那些个事!”
锦缡看他问得郑重,似乎是与今日之事有关的,她也觉得自己被带进这个集中营十分莫名其妙,还是有必要弄清楚。“对于塞北郎军,我多少听人说过一些的。”
“那你知不知道郎军现在的大当家,郎二少爷?”
锦缡摇头:“军阀不是土匪,怎么能称作大当家?在人家的地盘上,老兄还是多少注意一些措辞。况且,我多年未回家,只知道郎军的大帅是郎老爷才对。”
“哎呦,这可多谢姑娘提醒了!只不过姑娘你也知道,军阀作风,其实与土匪还真就没什么两样!看来姑娘真是离家日久了,以前是大帅说的算,这两年早不是了。郎军现在是这个少帅当家了。哎呦喂,这个少帅是真有手段,也真得罪了不少的人!”
锦缡目带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说啊,这次整个塞北地界戒备得最为严密,尤其是这条直通西域的丝绸古道上!那是因为啊……郎二少爷让人暗杀了!”
锦缡只觉得从天灵盖往下直到脚跟,一个狠狠的激灵。她大睁了眼睛,有两秒钟脑子是不会转的,似乎还在反应着。“你是说,他……死了?”
“嘘!没死也差不多了!以往他遭的暗杀还少吗?可是唯独这一次戒备最严,消息也没能封锁得住,看来情况很危险啊。”
吉祥拍拍锦缡的肩:“他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干系?又不是你男人,看把你吓的。”
锦缡干脆果断地摇头,冷笑:“他死?只有他杀别人的份……”
旁边又有一个年轻男人凑了过来,他之前一直留心听着他们的交谈的。“看来这位老兄与我听说的是差不多的了。我听说这郎少帅虽是行事狠辣刁钻,但有一样,他还是做得十分大快人心的,就是禁烟。据说这位少帅可真是恨透了鸦片,简直视鸦片为万恶的根源,那是一个狠抓呦!但凡在他郎系治下,所有的烟土走私商贩、大烟管、瘾君子,基本上,一旦被捕全部正法。”
小玉香捂着嘴打个哈欠,“这些大事谁听得懂?你听得懂?”她问吉祥。
吉祥懵懂地摇头。如意摆摆手:“别多话,让这位兄弟说下去。”
“他这场禁烟运动可是比当年清廷的禁烟狠多了,也真惹恼了外国人。我听说往咱们国家卖鸦片的头号国家已经不是英国了,是乌克兰,乌克兰离咱们塞北近啊,中间隔着的哈萨克斯坦也与乌克兰沆瀣一气,通过新疆关口往塞北卖烟土。这回刺杀郎少帅的刺客可能就是哈萨克斯坦派来的,而刺客要潜逃回国就必定走这条路,所以这条丝绸之路才被戒严。咱们呐,算是倒霉的被抓了进来。郎军的集中营可是有名的十八层地狱,就算不死也得扒下一层皮!”
双喜儿本也是似懂非懂地听着的,听到最后一句,她又哭了起来。如意和吉祥、小玉香也都是变了脸色。那一瞬间心里的绝望,当真要比在玉门镇闹饥荒时的饥饿恐慌更煎熬人。
“难道又要打仗了?国内军阀混战不够,郎军还要与外国打仗?”有人问。
“我看不能。郎少帅既然敢放开手脚禁烟,必然就是实力过硬不畏惧他乌克兰和哈国。连年的打仗也都要把大家打空了,两国之战是不能轻易打响了。”
“那咱们可怎么办呢?就在这里等死了么……”
如意摇了摇锦缡,问她:“缡姑娘,你没事吧?”
锦缡摇头,兀自走到了牢房边缘爬满青苔的低矮土墙旁,手把着枯木栅栏坐在了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