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被贺参将硬生生地推进了里间,他的力气大,锦缡的身子又是没有一点力气支撑,这一跤跌得实在,身子扑在大红的地毯上向前滑出了老远。这下她的身体才终于是恢复了知觉,疼得她恨不得嚎啕大哭可是又根本没有力气哭,一张脸当真是皱巴的没了样子。
锦缡控制着呼吸的频率,趴在地上极小心地活动一下小臂,也忙不迭地抬眼打量这间屋子。与外间的寒酸简陋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宫殿一般的华丽,这是一种充满神秘的华丽。
珠帘纱帐铺天盖地地倾泻流淌,目之所及皆是或淡或浓或深或浅的红色。而南边朝阳的窗户支着,有清凉的晚风伴着难得湿润的露气吹拂进来,珠帘叮铃作响仿若泠泠乐音,纱帐悠然飘飞仿佛伴乐起舞。
温柔乡,红纱帐,珠帘乐,若是清风凉月之下定能酌酒吟咏出可堪风情的诗。而此时,除了肮脏她想不到别的……
她没有看到人,只是牢牢地盯着房间西北一角,薄纱之后,隐约可见一方檀木屏风,而屏风之后,响起了哗啦水声。那是静止了许久猛然响起的一声,像是沉睡在水底的巨龙酣梦乍醒,而后破水而出,带着漉漉的湿汽,携着万钧的气势,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光着脚踏在地毯上的每一步都是没有声响的,只是锦缡觉得,那步子里滚了道道惊雷,真能将她五雷轰顶活活劈死!
锦缡仍旧伏在地上起不来身,她现在连仰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是不是恐惧使然。她只是眼睁睁看着,先是一只,而后是另外一只,一双骨骼硕大健壮的脚稳稳停在她的面前,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修剪整齐圆润的指甲,脚侧的凸骨上有一层茧子。这一双脚实实落落地钉在地毯上,就像生了根,教人撼不动移不得,那脚面上凸起的筋骨与粗犷的血管教她不忍直视……那无疑昭示着这是一个何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男人。她没有任何疑问,也没有任何希望,从进来这官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她微微抬眼,目光向上游走,漫过同样骨骼粗壮肌肉虬结的小腿,有一道道水纹自上而下滑过麦色的肌理,挂在腿毛上,像是晨间的朝露。她又使着劲往上看一眼,一袭黑色滚着云纹牙子的宽松丝质睡袍垂过腿弯,在她眼前一晃一晃的,像是翻滚的乌云。
那双脚只在她面前停留了两秒钟,就重新迈开了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她身前的猩红色金钱蟒纹的沙发上重重地坐下了。他用来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只也只有那两秒钟。
许久,谁都没有出声。
锦缡卯足了力气,把自己趴在他脚下的姿势改为了坐姿,至少是半伏半坐的姿态。她狠狠地闭一闭眼,再一睁开时猛然抬头看向那人的脸。她以为他是一直注视着她的,她以为她不能坐以待毙,那么他们之间第一轮正面的交锋便该是以一场对视之战拉开帷幕。她总不能再匍匐下去,再不堪下去,她已经拼命地使出了自己所能使出的最锐利冷寒的目光……然而,那男人此时却是四仰八叉地靠坐进了沙发里,头枕着靠背,只留给她一截几乎同脑袋一边粗的颈子。
她伸着脖子往男人脸上一看。她像是不能相信似的,又坐直了身子使劲朝前看一眼,只那一眼,整个身子都被定住,灵魂也倏地出了窍。
她还在发着懵,就听见他含了倦意的声音说道:“唱支曲儿来听。”
锦缡愣住。自鸣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她敢肯定那秒针还没有走过三步,男人就已经不耐。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只是那么一蹙,将他眉目之间的阴鸷狠历彰显无余,那美得迫人的面庞顿时变得暴戾恣睢。锦缡浑身一凛,她清了一下嗓子,回想着在进关之前女人们所唱的词调,几乎是抖着声重复出来。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难解笑眉。流泪相思带……”锦缡眼睛盯着男人的反应,看见他原本微蹙的浓黑剑眉已然是高高的拧起……但是他没有说停,她便放小声,继续唱着:“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今宵离别后……”
“来人!”男人一声断喝,震得锦缡把到了嘴边的歌声硬生生吞了回去。
贺参将闻声迅速进来:“爷,您有什么指示?”
男人身未动眼未睁,却是满腔鄙夷道:“这是什么货色?拉下去,送给钱永久团里的兵做个军技罢了。”
锦缡猛地跳起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贺参将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一下子就熄了火。她能看出来,贺参将的眼神是善意的……她满怀期待地看着贺参将过去茶几上给他倒了一杯茶,弯着腰端过去放在男人手边的高几上。
贺参将呵呵笑着说:“爷,您消消火。其实不止是您,外边和我一起守着的兵也都听到了。刚才那歌儿唱得委实是不像歌儿,跟野猪嚎似的,那是一个残忍不忍赌不忍直视……”他看一眼锦缡,她涨红的面孔已经憋得要发紫了,十足的一脸凶相!
贺参将又过去锦缡身边,揪起锦缡的头发迫着她仰起脸面,朝男人谄媚说道:“爷是从高贵地方来的,自是不知道这穷乡僻壤的戈壁城里能有什么像样的女人?但是爷您也别嫌腌臜了自个的眼睛,劳动您睁眼瞧一下,这个女人,好歹在这地界也算得上是花魁一个,您委屈委屈自个,还能凑合用用。”
男人的睫毛颤两颤,缓缓睁开来。他脖子没动,垂着眼睛看她,十足的俾睨姿态。
锦缡被贺参将的话深深地刺激到,她支起手肘攻向他肩颈。贺参将不动声色地制住了她。那男人刚要合上的眼帘睁得大了一些,他凝视了她一会。而她,则是只管着试图用眼神杀死贺参将。
锦缡万分地想要开口骂人,不过真可怜,她搜肠刮肚,也没能寻来半句足够力度足够恶毒的腌臜话。
贺参将得了男人的示意,退了出去。他临出去前又给锦缡使了一个眼色。锦缡狠狠地朝他啐一口。她回过头时撞上了一堵肉墙,是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肉墙。
男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她身后,与她贴得极近。这一个触碰使锦缡像是触电一般,全然异样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她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而他却一直没看她的脸,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映着红烛光芒,像是一双血眸。他只管盯着她的身子看,说:“月兑衣服。”
锦缡又后退一步,两手死死抓着衣领……她再用些力气,只怕这衣领就要抓烂了。
他嘲讽地笑:“花魁可不该像你一样装清高。来吧,花魁,让我看一眼你的身子,你放心,如果不好用,我不会用。”
锦缡大张着嘴,努力地吸气。有一些话,她真的不想说。就像是只要不说便不会耻辱一样。她又吸了一口气,全是男人身上的阳刚之气,她只觉得此时这般阴鸷如同魔鬼的他,委实不该有这样旺盛的阳气!
她艰难地开了口:“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告诉你,我不是什么花魁,也不是技女,我是……啊!”
男人根本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长手一揽将她捉进怀中,又将她的身子背转过去。他并不愿意看她。
他完全能听得到她如擂鼓一样的心跳声,这样瘦弱的身子,居然能有这般强劲的心跳,真是可怜了她的小小心脏。他似乎还算满意:“还能用。”说着,他把手滑进了锦缡的小褂领口处,走到了紧身的小衣处,用些力气一撕。
锦缡又是一声惊呼,整个人已经再次被他翻转过身子,他有力的胳臂扶着她的后腰,带着她一起转了个圈,她百褶裙的裙裾和他睡袍的下摆荡漾开两朵并蒂的莲花。他扯下薄纱帐子,铺天盖地的红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她目之所及的世界里,除了红,就是他的这一身黑。
她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一片旖旎了**的红,那本该遮住的是两情缱绻风月正浓,是如火如荼的抵死**,而千不该万不该,是一场蓄谋了已久的报复——用尽欺凌折辱的方式来实现报复的目的。
他似乎只是为了报复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锦缡抽出发中唯一的一枚簪子,是一枚梨花簪。她抖着手启动了开关,簪子的尾端延伸出来一寸长窄细的尖刀,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男人不为所动,他低笑一声,而后身子向前探去,故意迎上了那尖刀的利刃。顿时,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侧颈滑下,一滴接着一滴。
锦缡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以为她割破了他的颈动脉,手上狠狠地一抖,刀子向后撤退……她用力地攥着那枚簪子,将刀尖改变了方向,紧闭的眼中奔腾出耻辱与不甘的泪水洪流。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着什么。似乎只有一个念头,逃避,她只想狠命地逃避,哪怕是结束生命。
男人停了动作,看着她。锦缡的手在颤着,眼睛也在闭着,可是方位找的很准确,那是自己的喉咙。她用力刺下。
刀尖已经入了皮肉一分,有一滴血珠子从刀尖下挤出来,像是戴了鸽子血的项坠。那项坠很快变大,是源自刀身上滑落的,属于那男人的的血。男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向后一折,骨骼发出错位的声响,簪子落了地。他把她的身子卷在纱帐子里,单手往门边一掷,又喊了人进来。
这次进来的不只有贺参将一人,他后边跟了许多警卫班的卫兵。把把狙击枪的枪口和锋利的刺刀都对准了被红纱卷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男人拍拍手,坐回了沙发里,声音凉飕飕的:“居然叫刺客混了进来,你们是活腻了么?”
贺参将立马变了色:“这这这……”
男人一皱眉,贺参将没了声,只听男人说:“带她下去,也不必审问了,一会直接送到集中营外边埋了。坑埋之前要把她的皮剥下来,记住,一定要生剥,不能让她就死了,否则年头久了人皮存不住。我近日得了二两的泣血朱砂,正好做一副人皮画来。”
贺参将领命,提起锦缡的身子。她被扯着一步步往门外走,终于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看那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哭着说:“二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