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在官邸的偏房里待了四天。整整四天的时间里,她没有再见到郎坤北,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他身边的人。每天都有勤务兵按时按点地来给她送饭,但她却是没有自由的。门口、窗口都有大兵把守。锦缡望着高高的房顶,恐怕只有那扇天窗是个生门了。可是没有用,她逃不出这个到处是枪炮弹药、到处布满眼线的鬼地方。
外边总有不断的声响传进来,她干脆也没有心思去好奇,不过就是卫兵们倒班布防,来来往往的政府干事,汽车声马蹄声,混杂得很。不过今日的动静尤为大一些,汽车鸣了半晌的喇叭,好像还不只是一辆汽车的……莫不是消失了这些天的郎坤北又露面了?
锦缡趴在门缝上听着,有一队人似乎是朝她的房间这边走来了,踏地的脚步声铮铮有力,那声音愈来愈近了。她愣是没敢往窗户外边看。
这四天的时间对于她而言无疑是最纠结的。她琢磨不明白郎坤北的意思,也不知道他那句‘没劲’到底能代表什么。她只知道对于是否放她回宁夏,他是没有给她答复的。
要她嫁给他么……锦缡打了个冷颤。她又望望这间屋子,从挂着仕女图的墙壁到绞纱床帐,从摆着美人竹盆景的高几到酸枝红木的桌椅,一应摆设都是前清遗留下来的,没有受到西欧文明的一点侵袭,这修葺古色古香的女子闺房……是她下半生的囚笼。
郎坤北推开门时,她正坐在绣墩上,脸埋进了手心,在想着事情想得很专注。他那人总是这样一副大爷模样,进人家房间门都不带敲一下的。
锦缡没有他那般的心境豁达,她是个要脸的姑娘,所以经历了那天的事,她再见到他时是浑身的不自在满心的难堪。她将支在膝盖上的胳膊又往里收紧了几分,人缩得小了一些,深深垂着头,都要抱成一个团儿了。
郎坤北进了门,也没往里走,好像有点急。他从裤袋里掏出来怀表看一眼,又看一眼缩成团儿的锦缡,说完一句“想走就快点”就先一步出了屋子。
锦缡所有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拔腿就跑赶上了郎坤北,一步不落地在他后边跟着。她在后边偷偷地瞧着,真要认不出来这居然是他郎坤北了。他穿了一身军装,头上的帽子比普通士官的要浮夸很多,是前后带翘度的大檐帽子,镶着金质檐花缀着金黄色帽丝带,尤其是前檐,高高地耸着。这不仅代表着他在军中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彰显着他的高傲吧……她听说军人的帽子是作为一个军人的使命和尊严的象征。
他的这一身军装都不是普通的规格,套在他颀长挺拔的身体上,像是有了灵魂。锦缡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相片上与大总统比肩而立的男人,那个时候他穿的差不多也是这样一身军装,明朗的面庞坚毅的目光,所有人都相信,他就是与大总统一样的救世主,携着军人的无上荣光披着太阳的万张光芒,照耀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驱逐黑暗带来光明。
那个时候,有多久了?大概已经七年了吧。
锦缡暗自垴着自己,是她想多了。郎坤北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就撞到了他的背上。他回身看她,嫌弃得很:“怎么还是不长脑子。那些毛病一样没见你改一改。”
她扭过头不说话。可不就是她想多了,背影看上去再怎样顶天立地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奸雄的事实。他哪是什么救世主,分明就是头号的大恶人!她还以为今日的他与那一晚穿着黑丝睡袍魔鬼一样的他判若两人呢,那是因为她没看见他那张脸!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也没人敢往那上边看。
贺参将前来禀报,跟郎坤北说:“启禀少帅,那两车石油已经运来了,现在正在装机,一刻钟之后就能正常起飞了。”
郎坤北微微颔首。
贺参将看一眼锦缡,问郎坤北:“爷,锦小姐这就跟咱们一道回去吗?”
锦缡还在月复诽着,听到贺参将提到了自己,呆了两秒,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忙去看郎坤北。郎坤北也在看着她。他问她:“锦缡,你说呢?”
锦缡猛地点头:“多谢二哥!”
贺参将看她变脸如此迅速,没忍住,笑了出来。
锦缡红了脸。她瞟一眼郎坤北。没看出他有什么反应,心下也就安生了一些。她这些天萦绕在心头的另外一件事,也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二哥,我还有几个朋友在集中营里……她们都是可怜之人,二哥也就不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和嫌疑难为她们了。”
郎坤北转头看贺参将。
贺参将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锦小姐说的是那几个技女吧?”
锦缡又点头,带了点兴奋。
贺参将苦了脸:“真对不住,您怎么不早说啊,那天集中营里抓去的人都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