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壮怀想起“锦上添花”这个成语,感觉想笑。
诸大才是什么东西?以前圈内人聚会,总是叫他“猪大”。顾名思义,他的画技稀松平常,画作构图用色就是从猪脑里得来的创意,在私下里,他是大家调侃取乐的对象,在潘壮怀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画出一张像样的作品。
诸大才能够混进画家村,听说灵宗中向市文联推荐。灵宗中是吃软饭的家伙,他为什么会推荐诸大才,潘壮怀不清楚其中的原委,也懒得去打听。因为潘壮怀素来自视甚高,不屑与这些人为伍,所以平常不怎么与他们有来往,除了有活动,或者是出席画家聚会,潘壮怀才会与他们敷衍几句。
现在,这个世界颠倒过来了,潘壮怀怎么也想不通,诸大才成了自己的老板。
潘壮怀很不服气,凭什么?潘壮怀人躺在床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裤兜里的钱在提醒他,诸大才凭的钱。
人家现在有钱了,自己就是钱的奴隶。
潘壮怀骂了一句,奴才!
一句不解恨,他连续开骂,奴才奴才奴才……
潘壮怀也清楚,“奴才”是骂诸大才?还在在骂自己。潘壮怀心里非常矛盾,刚刚拒绝了高池亭,现在却答应了诸大才;而高池亭是自己的患难见真情般的知己,诸大才只不过是一个点头朋友;无论如何,自己是理应去跟高池亭混的,偏偏与诸大才同流合污了。
他连续不断地骂,骂给自己听。就这么一通发泄,他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自己虎落平阳了呢?在钱的面前,除了低头,还能怎样?潘壮怀这样宽慰着自己。
既然答应了诸大才,不帮他画画,那是不行的了,起码要应付着画几张,算交差也行。最好被“猪大”退稿,这样就怪不了人,就不算是自己出尔反尔,不能说是自己不守信用,大不了把到手的钱还给他。
潘壮怀这样想着,心情轻松了许多。他懒洋洋地翻身落地,也不漱洗,裁下一块一米见方的画布,架上画板,随手抓来一把画笔,一股脑儿浸没在油彩罐里,使劲地捣了又捣。
潘壮怀从昨天答应诸大才开始,就觉得自己不再是画家,仅是一个油漆工。也感觉自己不再是艺术家,而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罪人。
他把画笔当成漆帚,把油彩当做调和漆,他使劲捣鼓了一番,似乎是想把心中的罪恶感,要调和成一团烂泥巴,然后,闭着眼睛,握紧一把画笔,凭着感觉,在画布上胡乱地挥舞着。
左一把,右一把。
上一把,下一把。
再横七竖八,像一个疯子一般,有一阵疾风,在画布上肆虐。
天很热,室内尽管宽敞通风,潘壮怀也已感到胸海作呕。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呕不出,只是汗水如浆,在顺着汗毛往外渗。
潘壮怀是在尽情发泄着老天爷对自己的不公,心中的郁闷,均化作满月复的愤慨,喷洒在了画布上。
这样近乎疯狂的举动,全身的汗腺在膨胀,潘壮怀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撕开上衣,借着手劲,一把画笔朝画笔上扔去,画笔无序地自由落体。潘壮怀这么做,觉得还不解恨,扯下破碎的上衣,揉成一团,狠狠地对着画布摔将过去。
湿漉漉的一团衣服,恰巧在画稿上轻轻涂抹一般,在画的表面上月兑出一层朦胧。画笔点点,模糊成酷似天际陨落的星辰,倾泻进了五颜六色的画稿上。
潘壮怀终于心力交瘁,瘫坐在了地上,面无表情,双眼无神,直勾勾地看着即兴发挥出来的大作。
他痴痴傻傻地坐在画架前,一动不动,就比死人多一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咯吱”一声轻巧地推开了。
潘壮怀没有回头,以为是风吹开的门。
但是,有脚步声。
潘壮怀依旧没有回头,他不想知道是谁走了进来。他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去关心。
“哇,我的天呐!老潘,潘兄啊!你是神还是鬼?”说话声音实在夸张,但潘壮怀听的出来,是诸大才。
这个“猪大”,今天又来干吗呢?该不会是反悔了,想讨回订金吧?
“老兄!当真是神速,你**没休,为了我,你的连夜赶出来的吗?”说话已经很夸张的诸大才,边说,边做出了一个更加夸张的大作。他双膝噗通一声,跪在了潘壮怀的身旁,一手搂住潘壮怀的肩膀,一手手持纸扇,指着画稿说,“我的天呐!毕加索复活了,你就是我的毕加索,老潘啊,我没看错人,你就是我的爹,我的亲爹。”
潘壮怀没有吱声,但也没有推开诸大才的手,一付漠然的模样。
诸大才昨天已经领教过了潘壮怀的沉默,只道他惜言如金是本性,所以就指着画稿说道:“这是弹奏的月光,这是灵动的湖水,月色昏黄,湖水金澄,浸铸的感情在极致地释放,太有震撼力了。这幅画,不是人画的,肯定是毕加索、梵高的灵魂附在了你身上。老潘,我的潘哥啊,你就是的神,你是我的神,你的画就是神作。”
诸大才的激动,不是装的,是发乎真心,所以有点语无伦次。
潘壮怀松了一口气,逐渐开始冷静下来。他听这话,初以为,这次诸大才在讽刺自己。但当潘壮怀看到诸大才眼里放出的光芒,以及眼神中透出的贪婪,他信了,诸大才不是在虚情假意地恭维自己的画。
自己的画?到底是谁的画?
潘壮怀至此才开始用心来欣赏。
月光?湖水?都太抽象!
但顺着诸大才的话看过去,潘壮怀确实看到了洒满湖面的星辰与月光,还在闪烁着波动暗涌。
是一幅渗透出神奇的油画,可是,这神来之笔,哪里是毕加索、梵高附体,分明就是油漆工误打误撞。
世上就没有听见夸赞不动心的人,潘壮怀听诸大才叫好,还有就是口袋里的钱保住了,心情顿见晴朗,嘴角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却也不点破自己作画的经过,任诸大才吹捧,等于默认,自己是化了**之功。
诸大才有点不自信,问道:“潘兄,是帮我画的吗?”
潘壮怀暗想,你认为这画好,那你就拿去呗,照这种画法,这钱赚得也忒容易了一些,就点了点头。
诸大才大喜过望,立即神采飞扬地爬直身子,连声说:“潘兄,谢谢你,潘兄啊,我真的该谢谢你,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画得如此的快。我今天啊,本来是想送你去古镇写生的,想让你从古色古香中找些灵感,看来不用了,你脑子好用,你满肚子都是画稿。”
像这样的毫不吝啬的恭维,潘壮怀难得听到,因此非常受用。他把欣喜藏在心里,谈谈一笑,继续坐在地上说:“你满意就好。”
诸大才赶紧说:“我满意,我满意,我非常满意。”说罢,也不等潘壮怀答话,生怕他会反悔似的,上前把画稿揭下。并说:“我趁油墨没干,拿回去写落款。”
潘壮怀说了声“随便你”,就不再搭理诸大才,仰天一躺,干脆放平身体,躺在了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