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壮怀的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依他的个性,这样的事,除了一口拒绝,还要奋起一脚,把诸大才扫地出门。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空洞。
潘壮怀被“钱”压住了心口,他需要钱,生活需要钱。可叫他立即放下斯文,放下原则,一时间还办不到。
诸大才等了片刻,见潘壮怀一言不发,似乎猜出了他的心事,开口道:“我知道,你放不下架子,你不愿干,我也不会勉强。你呀,潘兄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在圈子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了,你咋就不开窍的呢?我知道你的个性脾气,也知道追求艺术的做人原则,可你这样一成不变,行不通的。”
诸大才不再面对潘壮怀,转身走近画架,看了看画了一半的油画,摇着头说:“你喜欢画,是你的优势,你画完了,收藏在这里养灰,那是你的悲哀;你画功了得,但没人欣赏,一切都是空谈。你再这样下去,你就完了,你现在还有方便面吃,将来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潘壮怀的山穷水尽,诸大才早就耳闻,他当初想找代画之人,第一个就想到了潘壮怀,觉得无论怎样,他绝不会与钱过不去,所以,诸大才是信心满满地来找他。
潘壮怀的沉默,是他的清高,诸大才领教了,就在心里暗暗诅咒道,潘壮怀啊潘壮怀,你有种,你有性格,那就不要怪我,我是给你脸,是你这个家伙臭美,是你自己不要脸,那就等死吧。
诸大才冷冷一笑,也像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用劲摇着纸扇说:“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潘兄啊,有些机会……”他拖长了声音,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呵呵,有些机会一错就错过了,你不给自己机会,我觉得有点可惜啦!”
说到这里,见潘壮怀还没有反应,依旧半痴半呆地坐在那里,诸大才心里来了气,暗骂一句:下贱的坯子。但脸上却浮现着慈祥,虚假的笑掩盖住了心底涌起的恨意,用惯常的腔调说:“嗯,好吧,好吧,那就这样了,我还有事呢,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我就告辞了。”
诸大才说罢,收起纸扇,向潘壮怀拱了拱手。
潘壮怀自言自语道:“美术双年展,还要半年时间。”
听见潘壮怀终于开口,诸大才心情顿时好转,兴趣也来了:“是啊是啊,这时间嘛,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我来说,时间是紧得很呐!”
潘壮怀说:“我也收到邀请了。”
诸大才大方地摊开双手说:“好事呀,到时我们一块去参展呀!”
潘壮怀的眼睛不看诸大才,盯着自己的画架说:“我只怕画不了几幅。”
诸大才贼精的人,一听已知其意,就随和地说:“你能画多少就多少,一幅不嫌少,十幅不嫌多,你能画几幅,我就收你几幅,只要你没写落款的,你画的草稿图我也要。”
潘壮怀见诸大才说到这个份上,又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诸大才生怕潘壮怀变卦,就接着说:“你尽量画,加班加点画,这个钱的问题嘛,你随便说,我尽量满足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潘壮怀的目光,终于转向了诸大才,黯然地打量着他。
诸大才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说钱,就展开手掌,朝着潘壮怀摇摇说:“你随意发挥想象力画,我不干涉你的炒作,我给你这个数。”
潘壮怀用手下意识地碰了碰口袋的钱,500块吗?他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暗问。
诸大才机灵得很,见状赶紧说:“不少了,你现在一幅画能卖多少?你的《邻家妹妹》挂1200元还没出去吧?我给你5000!怎么样?”
5000元一幅画?潘壮怀真怀疑自己听错了。对他来说,这个报价可算是天价了。
前不久,高池亭想请自己去临摹一张画,工资是300元。刚才高池亭又想叫自己去临摹别人的画,给自己的也就500元,但并没有说明,这钱是否就是临摹一张的工钱,也许还拿不到这个数。
所以,潘壮怀感觉自己是在做梦,想钱想疯了。刚才在高池亭那里,自己因为一时矜持,错过了一个机会,现在,又一个诱人的机会来临了,是不是该趁势接下这个活儿?
但不能让诸大才发现自己的潜在的惊喜,就淡淡地问道:“不管大小,都是5000元画一幅?”
诸大才顿了顿,说:“那可不行,我们不要以画幅大小来论价,我们按面积来算,你画一平方米,我给你5000元,你看怎么样?”
潘壮怀自嘲起来:“哈哈,照这么说,我还得准备一把尺子,再去买个计算器了。”这个价码,已经非常之高了,诱huo力着实不小。
“哈哈哈,哈哈哈!”诸大才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潘兄啊,你真够幽默的。你要么不说话,要不一鸣惊人。我们是兄弟,那里需要这样斤斤计较,你放心大胆地画,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既然潘壮怀答应了,诸大才也就极为大方,随手从裤兜掏出一沓钱,塞在了潘壮怀的手里。并说:“潘兄,你爽,我也爽,这是给你的订金。”诸大才松了一口气。
潘壮怀很久没模到这么多钱了,整刀的钱,还带着银行印章的封条。他拍打着钱,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诸大才说:“要不要我写个收据什么的?”
诸大才挥舞着手势,连摆带摇地说:“不用不用,我们都是文人,文人从来一言九鼎,我们之间什么也不需要,不需要用任何凭据来约定。你画,我盖章,我盖完章就付你钱,什么把柄也不用留,你知我知就行了。”
原来是只老狐狸,潘壮怀这么想着。
诸大才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愿久留,借故离开了。
潘壮怀拿着这一沓钱,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挪动,直到夕阳西下,余晖从斜对面的玻璃幕墙上折射进来,把画板、地板染成了金色,这才从沉静中醒来。
夕阳,余晖,画板,构成了一幅色彩立体的图案,应该是一个画家灵感涌现的时候,为了钱,潘壮怀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但他没有兴趣提笔作画。
他起身去了一家小饭店,点了几个小菜,还有一瓶黄酒。
潘壮怀的酒量并不好,一瓶黄酒下肚,倒有半瓶被吐了出来。
喝到最后,他是怎么回到画家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的?潘壮怀已经没有自主能力,是饭店小老板帮的忙,这才满意致使他露宿街头。
潘壮怀一顿好睡,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时分,潘壮怀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感觉浑身酥软,脑子里还有一段时间的空白。但帮助诸大才作画的事,他到记得清清楚楚。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替诸大才消灾,潘壮怀苦笑,谈不上,自己是在替诸大才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