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欢喜 雪天第四

作者 : 胡慕安

秋色再美,也终究敌不过冬的萧索。当第一场冬雪将秋叶埋入自己怀抱的时候,一切都仿佛不曾在这世上有着美好的存在。

奇雅来到雪山脚下,已经有很长的日子了,大概是两年,又仿佛是三年。一切都在变迁,但门外的远山,万年积雪,山下的平湖,千秋无冰。

这年的冬雪似乎来得太早,小楼的雪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单。雪檐下,奇雅依偎在藤椅中,眨眼间,雪山与蓝天都环绕在身边,但是她却像雪檐一般,觉得孤单。

随身的丫环青芽已经长大,隔些日子便会到湖边的集市,时常见不到那个小丫环的身影。院子的另一边,阿福在忙着劈柴,他的皮肤被夏天的太阳晒得黝黑未退,头上绑着青色的发带,汗水早就把发带浸湿,他稍敞开胸前的衣襟,露出精赤的胸膛。

每到冬日,阿福总会预备出一屋子的柴火,所以就算是数九隆冬,奇雅也不曾觉得寒冷。一个孤单的人,若是不能活的舒心,便和死了没有区别,奇雅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好像阿福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只要是小楼里的活儿,阿福总会做的很好。

他的话不多,但每每言语,总会不经意的露出对奇雅的感激之情。

他视奇雅为自己的主人,但奇雅却从未将他当作奴隶。阿福认为,奇雅救了他的命,将他从原来的主人身边赎出来,那么奇雅便是他的主人。所以就算是奇雅最初几次将他打发离开,他也不曾离开这小楼半步。

这样的日子,阳光明媚,冬雪新降。奇雅懒懒的合眼睡去,竟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小姐,你看我带来了什么。”青芽刚从集市回来,身上还带着风吹到肩头的雪沫,她拿着一匹锦缎,展在了奇雅的面前。

金丝压线,彩绣盘锦,阳光下闪着奇幻的光彩。

“真漂亮——”奇雅指尖滑过锦缎,柔软光滑,就像是指尖触到了美人如瀑的长发,“集市上会有这样的好东西么?”

青芽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是从一个外埠货商那里买来的,他本打算自己留着,却被我看到了,觉得这样美的锦缎我从未见到过,便用大价钱买了过来。”

“这本来是人家心爱之物,你何必强买到手。”奇雅笑着摇头,言语中却听不出一丝嗔怪,对于这个贴心的丫环,奇雅总将她看作自己的妹妹一般呵护备至。

“小姐,你可知道,这样的锦缎是江南织造为了太子大婚,特备下的试制之物。”青芽得意地将锦缎在身前比试,“我觉得穿上它,就像是公主一般,试制的东西都这样美,不知道未来太子妃的嫁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奇雅的心沉了下去,她模糊的想起石榴坡前,那个高贵优雅却阴暗的身影,“拿去做自己喜欢的衣服吧,我想在院子里呆一会儿。”

青芽觉得奇雅有些落寞,便也不敢再说什么,“我去厨房给小姐煲一锅及第粥吧。”

奇雅点头,却摆手道:“算了,这样好的天气,你叫上阿福,我们到集市上去吃点好东西。”

青芽有些犹豫,笑着拉住了奇雅的衣袖:“小姐,我刚刚从集市回来,实在懒得动弹,不如让阿福陪你出去,可好?”

奇雅闻言,有些诧异,实在不解这向来最爱热闹的人为何今日不愿出门,叹息道,“也罢,你想要在这里,就随你吧。”

青芽的眼中闪着惊喜的光彩,仿佛充满期待,却又扭捏羞涩,小女儿的心呀,捉模不透却没人愿意多去捉模。

小镇,长街,远山巍峨,平湖清澈。雪山平湖,裹挟着这世上最纯净的云海,从远方而来,却从不驻留。

奇雅伸出手,指缝中透出高原明亮的阳光,一片雪海,干凛的风夹杂着树丫上的雪沫,扑面而来。她的身边,身着藏装的村民零散的错身而过,日子慵懒却让人留恋。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不知道这里以前也是这个样子的么?”奇雅喃喃道。

“我记得有一年的雪,压塌了牛棚,几十只牦牛一下子就没了。”阿福随手掸了掸肩头的雪,“之后的几个月我每天只能吃到一顿冷饭。”

奇雅转头看着阿福,他的皮肤黝黑,胸膛精壮,目光明亮得如高原上的苍鹰。她突然笑了,就如一潭平静的湖水,安静而清幽,“那么咱们今天吃些好东西,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吃到饱。”奇雅伸手一指,阿吉酒馆木质的招牌,随风摆动,大大的酒字格外耀眼。

这是方圆百里,唯一的酒馆,却也是最好的,就算是长乐地最好的酒楼里最好的厨子做的最拿手的酒菜,也不及阿吉师傅的一碗酱牛肉来的美味。

奇雅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胳膊支着头,看着远处的平湖,广博的湖面上,渔船显得零星孤单,为了生计的渔人就算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也依然不能休息片刻。

阿吉酒馆里,生意火爆。阿福招呼着店小二,吩咐着各式酒菜,看着忙碌却面色满足,他将热腾腾的女乃茶倒入了奇雅面前的杯中,“小姐,趁热喝。”

奇雅微笑着捧起杯子暖手。

门外,一个老者蹒跚而来,俯身将毡帽放到身前,掏出随身的板弦,唱出悠长的歌谣。那老者面容苍老,仿佛每一道皱纹中都藏着悲哀的血泪。

——

雪山脚,桃花树,美人倚砖墙。

统嘎急,铜钦叹,何处葬情郎。

伽达山,七宝聚,谁得真菩提。

——

板弦声音清脆,节奏欢快明媚,但那老者声音低沉沙哑,歌声凄凉悲哀。

奇雅静静的听着,不觉喃喃道:“为什么他的歌声这样悲哀?”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看似快乐的事情,实则都是悲哀的。”阿福苦笑道。

“他的歌里唱的是什么?”奇雅好奇。

“唱的是图格里王。”阿福道。

“图格里王?”奇雅重复道。

“四百年前,高原上兴起了伽达王朝,数百年来统治着这片净土,就连高原上最高的山,也被命名为伽达山。”阿福叹息道,“图格里王是伽达王朝最后的君王,正是在他的英明统治下,王朝迎来了从未有过的辉煌时代,也正是因为这种辉煌反而断送了王朝的命运。”

“他死了么?”奇雅惊问。

——

千山雪,万丈湖,马蹄踏庙堂。

白玉刀,绛红袍,千军斩恶狼。

时得意,失意时,叹息埋恨冢。

——

老者泣泪悲诉,闻者动容。

“他本想挥师东征,却遭到了朝廷严酷的讨伐,双方在川南僵持了一百三十一天,直到最后一战,却不想伽达军中哗变,图格里王被叛军所杀,尸首被送到了当时朝廷的镇西将军苏万年那里。”阿福又叹息。

“苏万年?”奇雅插话道,“他可是当今的右丞相?”

阿福点头,道:“正因为伽达一战,苏万年便逐步在朝廷中站稳了脚跟。”

“苏丞相是如何处置图格里王的?”奇雅问道。

“他本打算将灵柩以君王之礼厚葬于雪山之中,但起陵之日天降雷雨寸步难行,实为大凶之兆,苏万年便将尸首焚为灰烬。”阿福道。

“那些灰烬呢?”奇雅觉得这个故事实在骇人,却又好奇地不停追问。

“苏万年交给了伽达王朝的没落贵族。”阿福回答。

“为什么不交给他的后人?”奇雅又问,“难道是担心朝廷追究,便逃离了?”

阿福摇头道:“不知道,传说为了避祸,图格里王的后人带着他神秘的宝藏消失了,在最后一战开始之前,便已经不见了。”

“那些后人又怎知是最后一战呢?图格里王又怎么会在最后一战开始前便做好了战败的准备呢?”奇雅不屑冷笑,“想来就是为了诋毁他才会有的谣言。”

“但是,那些宝藏却是真的——”老人突然停住了悲伤的歌谣,浑浊的眼睛看向奇雅,他的声音却比歌声更加让人难过。

“白玉刀,绛红袍,千军斩恶狼。”奇雅突然低声吟唱,叹息道,“若真是这样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又怎会允许后人带着整个王朝的财富消失在茫茫高原呢?”

“那是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后人会为他完成那他无法参与的最后一战。”那老人慢慢地朝着奇雅走去,他的步伐很沉,仿佛想要让人知道他已垂暮,已不具备任何威胁,他站在奇雅的面前,“他希望他的后人,带着王朝的财富,取得他未曾染指的胜利。”

高原的阳光刺眼而明亮,从酒馆宽大的窗子照进了进来,照在了那老人的脸上,他的脸苍老而忧伤,但却闪烁着高贵的光,那股高贵仿佛与生俱来,但是在那布满了忧伤和苦难皱纹的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雅,仿佛伽达山顶的雪,千年风霜却依然纯净如降落那一刻。

也许命运让生活转变了方向,但与生俱来的贵族之气却无法被命运磨损半分。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已经老了,但也许姑娘你能看到那样的一天,乌拉萨德鲁瓦卡萨奥——”老人转身,拾起破旧的毡帽,依旧蹒跚而行,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奇雅望着老人的背影,出神许久。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一块散碎银子,递给阿福。

阿福笑着摇摇头,将银子塞回了奇雅的手中。

奇雅不解:“他——”

“他是个唱曲儿的艺人,但在刚刚——在你面前,他只是赠送祝福的一个老人家罢了。”阿福笑道。

“那他最后说了什么?”奇雅望向阿福。

阿福默默地看着奇雅,平平道:“愿伽达山神保佑你。”

奇雅一愣,随即释然一笑,“我本应该请他坐下来喝一杯热女乃茶的。”

“上菜咯——”店小二洪亮的吆喝声惊动了鸦雀无声的酒馆,人们又开始高谈议论。饭桌上,已经摆上了酒菜,招牌的酱牛肉格外鲜香。

酒菜很美味,酱牛肉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顿饭,阿福吃的很香。

冬日里,高原的阳光铺洒了一片,奇雅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摆弄着手中的一碗女乃茶,笑道:“这样好的日子,就应该守在炉火旁美美的睡上一觉,醒来还是看见满眼雪山、平湖一片。”

“小楼上不就可以这样么?”阿福不解。

奇雅摆了摆手,道:“小楼里有青芽,她总会说‘小姐,不要坐在那里午睡,会着凉的’。”她学着青芽的样子,吱吱的笑了起来。

“一个女孩子,到了青芽这个年纪,总是喜欢打扮、喜欢装成阿婆说教一番的。”阿福也笑了起来。

奇雅点点头,叹息道:“她终究是个女孩子,总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惦记着自己喜欢的人的。”

“会有那么一个人的。”阿福轻声道。

奇雅望着窗外的雪山,想着那老者喃喃的祝语,突然道:“等到明年开春,我们三个去伽达山住一阵子,可好?”

阿福一愣,随即笑道:“小姐可知道伽达山在哪里么?”

奇雅摇头,道:“你去打听一下,总会有人告诉我们的。”

阿福摇了摇头,伸手指着窗外,道:“在高原的最南端,群山环绕的地方,有一座山顶就在云中的雪山,那就是伽达山,那里四季苦寒,实在不适宜我们三个住上一阵子的。”

奇雅有些失望,“我以为山下总会有猎人的。”

阿福又摇头,“哪有那些总会的事情呢,正是因为人迹罕至,所以高原上的人们愿意相信,伽达山是神的乐土,只要心向往之,便会得到神的保佑。”

奇雅望向南方,云雾雪山重迭而生,“那么,你有没有亲眼见到过伽达山呢?”

回答奇雅的,并不是阿福低沉的声音,而是马蹄零乱的响动。阿吉酒馆外,五六个骑马的大汉匆匆而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赤红脸的大汉,他穿着上好的紫貂,身后一个管事先生般的人,言之凿凿道:“肯定就在伽达山上。”

赤红脸的大汉也不吭声,迈步坐在了酒馆正中的大桌前,他身后的几个人也随即围坐在他的身边。

“小二,切十斤上好的牛肉,十坛好酒,再上几个酒菜。”管事先生招呼来店小二吩咐道。

赤红脸的大汉拔出腰间的短刀,白玉刀柄,锋利的刀刃发出幽幽的光亮,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刀柄上的翦草纹饰,喃喃道:“不论是不是在伽达山上,我们应该先找到卖刀的赵老三。”

奇雅示意阿福坐在自己的身侧,低声道:“看来这小镇再不会清静了。”

阿福皱眉,不解。

奇雅以目示意,轻声道:“那个赤红脸的大汉叫做霍启,他身边管事先生样子的人叫做袁远,这两个人是天风海音楼排名前十的高手,他们向来单独行事,今天坐在了一起,想来应该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

“天风海音楼是个什么地方呢?”阿福问道。

“这个江湖上最有势力的莫过于合藤锦绣三大世家——江南合堂、关东藤家和蜀中锦绣山庄,但这几家大都依靠百年积淀,才得到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地位,可若论起近十年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就只有天风海音楼了。”奇雅叹道。

“天风海音楼在哪里呢?”阿福问道。

奇雅摇头:“天风海音楼不是一个地方,它是一个组织,专门收集秘密的组织,每个人都有秘密,但就算隐藏的再深,天风海音楼还是能够知道的。”

阿福不解:“知道的秘密越多,反而越成为自己的麻烦,实在没有什么可被人惧怕的。”

奇雅不以为意,“不论皇亲贵戚还是贩夫走卒,人只要活着就有秘密,这秘密就是他的弱点,若是知道了一个人的弱点,便得到了要命的法门,那么这个人也不得不为你所用了。”

“所以天风海音楼有很多人?”阿福又问道。

奇雅摇头道:“不知道,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消息传递方式,就算是位高如霍启、袁远,恐怕也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有多少人在卖命。”

“排在第一的高手又是谁呢?”阿福问道。

“是一个叫做金老三的人,但是这个人虽然武功了得,却很少有人见到过他的样子。”奇雅皱眉,“天风海音楼本来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今天劳师动众的来到这里,怕是来者不善,我们等下悄悄离开,免得惹上麻烦。”

阿福点点头,眼睛中闪出了恐慌。

啪——酒香扑鼻,破碎的酒坛溅到了大街上。

“妈的,竟然敢用兑了水的东西糊弄老子,不想活了是吧。”霍启身边,一个黑脸大汉抓住了店小二的衣领,浑浊的眼中杀气腾腾。

“大爷冤枉呀,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糊弄爷爷您呀,这真的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了。”店小二虽然害怕,但仍然赔笑道,“大爷您消消气,我再去拿一坛给您尝尝,这小店在镇上开了十几年了,都是老主顾,我们决不会做出唬弄大家的事情。”

“放屁——”黑脸大汉啐到了店小二的脸上,“老子活了这么久,就看不上有人骗我,今天不光摔你的酒坛子,我连你也一起摔。”说着,他打横将店小二抱起,举到了头顶,两臂用力,绞着双手将店小二摔在了地上。

青石板地,一早已经被水冲刷得发着亮光,酒坛子的碎片迸溅的四散,泥土胎的东西都能摔得粉碎,更何况血肉的脑袋。

阿吉酒馆里静得吓人,人们不再说着自己的事情,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两个人,黑脸大汉松手的霎那,有人发出了惊呼,奇雅闭上了眼睛。

每个人都知道血肉的头颅碎裂的后果,但是很少有人会看到碎裂的头骨是什么样子的,那情景往往过于血腥,若不是残暴至极,恐怕也不会有人用这样的招数致人于死地,店小二的头就这样重重的砸到了青石板子上面。

没有声音——没有清脆的响声,没有骨头碎裂的声音,甚至没有店小二的一声惨呼,店小二就躺在那里,却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站了起来,还是一副机灵的样子,他的头还是圆圆的,还好好的放在脖子上面,他看着那黑脸大汉,嬉笑道:“开门做生意,本就为了混碗饭吃,若是没有这脑袋,恐怕吃什么也不香了。”

那大汉见店小二好好的站在那里,也是一愣,随即他攥紧了拳头冲了过去。

“小黑——”袁远的声音不紧不慢,“他只是一个跑堂的,你和他较劲做什么。”

那黑脸大汉闻言,收住了脚步,怒气冲天的坐了下来。

“阿吉在哪里?”霍启收起了白玉藏刀,挑眉望向店小二。

店小二依旧嬉笑着:“我们掌柜不在家。”

“那么阿吉酒馆谁当家?”霍启冷冷笑道。

“当然是掌柜当家。”店小二道。

“既然当家的不在,开门做什么生意?”霍启竟从腰间掏出了火折子,“不如,放把火烧了这破地方,反正酒馆里最多的就是酒,我就不信这火烧不了一天**。”

“我看未必——”袁远突然摇头道。

霍启挑眉,讥笑道:“若是你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输的人跪下来磕头叫三声爷爷,如何?”

袁远仰头大笑,拍手道:“妙极,妙极。我就跟你赌一把。”说着他也掏出了火折子,迎风一晃,火星四散。

霍启将一坛酒泼洒到了酒柜上,随即他竟然真的将火折子凑近酒柜。那酒柜上滴洒着陈年的好酒,酒柜里放着二十八坛老酒。

火,之所以危险,就在于它的温度。此时的阿吉酒馆,就是个熔炉,灼热,让每个人都感到了危险。

四散奔逃。

奇雅拉起了阿福,慌忙地翻出了酒馆,却在离开的刹那,发现了酒馆中有一双眼睛,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奇雅的心突然一沉,她连忙再次回头,却只见火光。霍启和他身边的人并没有离开,店小二也没有离开,他们就站在酒馆里,战在大火之中。

“小姐,快走呀——”阿福拉了奇雅的袖子,催促道。

奇雅回过神来,与阿福快步离开了火场。

“小姐,你在想什么?”万顷平湖,苍鹰盘旋不离,阿福的声音唤起了出神的奇雅。

阳光下,五色的头巾遮住了奇雅大半的脸庞,但美丽的眼睛清澈的就像是湖水上斑斓的闪光。她笑着摇头,面色平静柔和:“没有什么——”她的目光望向远处,脸上的平静慢慢的凝滞。

一个女人,一个倾城绝色的美人。花青的皮毛斗篷裹住了她的脸颊,却让那美丽的脸庞更加娇俏。

那个美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的笑容美得像胭脂色的梅子酒,明艳而诱人,只要是人都会醉倒在这样浓烈的香醇之中。

她向奇雅走来,身边仿佛带着高原上最难捉模的彩霞,不论是谁都会融化在那种奇迹之中,就像是梦幻中的佳人,如春日桃花般的新鲜美艳。

“还记得我么,奇雅?”她的声音就像是昆仑山上的美玉相击,清脆悦耳却不失绵远悠长。

奇雅淡淡一笑,道:“好久不见,旻穗。”

旻穗闻言,释然一笑,道:“江南一别,应有三年未见面了。”

奇雅点头,“看来你的伤已经调养好了。”

旻穗眼带感激,喃喃道:“那次,我以为再无生还可能,我想当面感谢李先生,但是现在恐怕已经不能了。”

奇雅的眼中闪出了温柔的光彩,她软软道:“先生离开合堂之前,最挂念的就是你,不过好在你已痊愈,他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旻穗的心沉了下去,声音哽咽道:“也许是我连累了先生,若不是因为我的伤,先生和你应该还在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奇雅走近旻穗,轻轻抓住了她的肩膀,平平道:“现在我们也都过着那样的生活,只是我们两个人并不在一起罢了。”

旻穗突然抬头,美丽的眼中纠结出一抹冷冽,“是谁?我问过我哥哥,他并没有告诉我,你那天就在先生的身边,你也知道是谁对不对?”

奇雅看着旻穗的眼睛,那种冷冽让她觉得熟悉,冷冽得仿佛就像是一把烈火,能够点燃出每个人心底最深的仇恨,但她却只是淡淡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难道从没有去打探过么?先生走后,你难道从没有想起过他么?”旻穗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轻慢。

奇雅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当然想念,好像是每时每刻都会想起他一样,见到了好东西,总会想到要给他看一看,却又不得不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在了,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你——禧恩——为什么不为他报仇,为他讨一个公道?”旻穗的脸色惨白,目光冰冷的仿佛高山上的雪,“他就这样死了,不明不白?”

奇雅轻轻摇头,却不再说话。

许久,旻穗低声道:“我想去他的坟上祭拜,你可以带我去么?”

奇雅又摇头,道:“先生不在这里。”

“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旻穗挑眉,气势凌人,“难道每天坐在那里看着雪山发呆么?”

奇雅沉默许久,却苦笑道:“对着雪山发呆,也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旻穗愣愣的看着奇雅,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她的唇角上扬,却突然笑了起来:“是和朝廷有关吧?”

奇雅一愣,不解的看着旻穗。

“朝廷——先生的死,和朝廷有关吧?”旻穗的目光清冷。

奇雅摇头道:“没有的事情。”

“这两三年来,江南合堂不再只涉足银票钱款,却开始和朝廷做起了买卖。”旻穗冷笑道,“为官与民谋利,这是我哥最瞧不起的勾当,但现在他却经常来往于江南织造各处,甚至几次去了京城。”

“也许,禧恩想到的是合堂百年的基业,他所做,自然不是你我所能了悟。”奇雅道。

天色渐暗,高原上的太阳,终于渐渐西垂,大地却被染上了一片赤金。旻穗终于失望了,她轻声道:“也罢,你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只是覆巢之下必无完卵,每个人都不能独善其身。”

“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么?”奇雅叹道。

旻穗点头,道:“我们不光有自己的生活,而且还有选择生活的可能。”

奇雅指着雪山脚下的山谷,道:“天色不早了,今天你随我回去吧。”

旻穗遥遥头,道:“不了,我还有事情。”

“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会黑了,你一个女孩子,要去哪里呢,高原上住家总是很少的。”奇雅关心道。

旻穗笑道,“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走过很多地方的呀,你又何必为我担心呢?更何况今天我还要见一个人。”

奇雅点头,道:“那么,你万事小心。”

旻穗笑道:“后会有期——”她转身,步伐坚定,决绝而去。

阿福转头,看着旻穗的背影,叹息道:“这就是江南最美丽的女子,吴侬软语才能雕琢出的精致佳人。”

奇雅一愣,怪道:“你又没有到过江南,为何生出如此感慨?”

阿福叹息道:“江湖上都说丞相之女苏小姐是第一美人,依我看,江南合堂的楼旻穗才是绝色倾城。”

奇雅不禁莞尔,“江湖上的事情,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阿福拍着头,傻笑道:“酒馆里,大都会有人议论着外面的事情的。”

“除了女人便是权势,你们的议论,也不过如此罢了。”奇雅笑道。

“都是些个粗人,毕竟不会那些风雅的谈吐。”阿福憨厚的笑了起来。

奇雅望向远山,白云下,雪山隐没却更显神秘。若是人间有仙境,恐怕雪山下的山谷与平湖外的草原相交处的那个小楼,就是最美丽的地方。

奇雅突然转头,叹息道:“阿福,我们回小楼吧,告诉青芽,收拾东西,我们尽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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