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欢喜 青芽第五

作者 : 胡慕安

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落下,高原上晚霞红的耀眼,正因为晚霞的光芒,黑暗才不会那么早的降临在雪山下的山谷之中。

小楼上早已点起了灯烛,青铜雕镂的烛台,古拙而不失雅致。

青芽一身淡红小袄,发髻高挽,灯烛下更显娇俏可爱,她突然放下了象牙骨筷,走到了奇雅面前,娇声道:“小姐,我们的东西太多了,根本不好收拾么,就住在这里不是很好么?”

奇雅将李算的萧放入锦盒中,交给青芽,道:“只拣一些重要的带走,其他的东西,我们用的时候再买。”

青芽不情愿的接过锦盒,放入樟木箱中,又跑到奇雅身边喃喃道:“可是小姐,阿福没有离开过这里,如果去了别的地方,他会不会不习惯,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不想因为这样就和他分开。”

奇雅摇头,“阿福说过,不论我们去哪里,他都会跟着,而且,如果他不愿离开高原,那么就在小楼里住下。”说着,她又将一套古书交给了青芽。

青芽接过古书,默默道:“这书还是李先生最喜欢看的呢,李先生在世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这样频繁的搬家呀。”

奇雅闻言,终于看向青芽,苦笑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偷懒,绕来绕去就是不想快点收拾东西离开。”

青芽鼓腮,俏声道:“真的是不想离开呢,小姐,我们还是不要搬走了吧,在这住着多好呀。”

奇雅看着青芽,叹了口气,道:“我也很喜欢这里,或者过个两三年,我们再回来,好不好?”

“不好——”青芽将古书放到了桌上,皱眉道,“如果小姐想要搬走,那么就请小姐自己离开,青芽是绝对不离开这里的。”说完,她竟然转身跑出了屋子,留下了一脸错讹的奇雅。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奇雅望见阿福站在门口,忙问道。

阿福回头看了一眼跑远的青芽,又转头看着奇雅,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马车已经套好了,不知道小姐打算搬哪些东西上车呢?”

奇雅耸肩,苦笑着指了指门外:“你和他一样,也不愿意离开吧?”

阿福慢慢的走进屋子,低头将桌上的古籍规整好,轻声道:“一个人正是因为有感情才会显得可爱,若是对这世间的事物都冷眼相待,那么不论是那个人,或是那样的人生都是毫无生气的。”

奇雅低头沉思,冷笑道:“听这话,你也觉得我不近人情,对不对?”

阿福摇头,俯身做到了奇雅的面前,笑道:“我从不这样认为,相反我觉得小姐你虽然看似清冷,却比谁都爱着生命,也正是因为这种爱,你才比我们更加小心珍视着现在的生活。”

奇雅抬头,明亮清逸的眼眸中闪出一丝诧异,叹息道:“如果避世能够让我们保持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觉得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就是值得的。”

阿福点头,道:“我们每个人都不愿意变迁,因为变迁可能意味着挂碍恐惧,甚至是生离死别,但是这种对变迁的担忧,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看得到的。”

“因为感觉到了可能的恐惧,我带着你们选择躲避,这难道错了么?”奇雅苦笑道。

阿福摇头,道:“小姐你没有错,但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青芽也没有错。”

“从小她便随先生四处行走。”奇雅执拗道。

“我不知道青芽曾经和小姐走过多少地方,但是从中原远徙雪山,这便是她同小姐一起走来的,所以她不会轻易的抛下小姐的。”阿福的声音平和,温暖的就如冬日正午的阳光,充满了希望和包容,“小姐来到这高原山谷,应该有三年的时间了,三年的时间,不论对于哪一个人,都会对这雪山脚下的小楼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的,所以若非有一个足以打动青芽的理由,我想她不会心甘情愿的离开这个地方的。”

奇雅目光清冷,一种熟悉的恐惧和绝望满散在奇雅的心头,就仿佛三年前站在李算墓前一般,对未来的恐惧夹杂着对当下的绝望,阴云般似乎从未曾散去,躲避的只是时间,却从不曾躲开那些世事。奇雅的脸色惨白,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突然发现,她想要离开的理由并不能够让她觉得可以令人信服。

阿福就坐在奇雅的对面,他清楚地看到奇雅低垂着眼睛,面色惨白如纸,他又平平道:“小姐,恕我斗胆,今日所见的楼旻穗,是否就是你想要离开的理由呢?”

奇雅一阵叹息,将头埋入了双手之中,“三年前,我和青芽来到这小楼,就是为了躲开可能会发生的恩怨纠纷,我只想带着青芽,过上与原来那样毫无牵挂的日子,但楼旻穗就意味着那些我们想要躲开的事情。”

阿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我想问小姐,三年前你想要躲开的事情,至今是否已经完结?”

奇雅摇头,道:“我想,应该没有,就算有人以死亡为代价,恐怕也没有换得我与青芽的平静生活。”

“楼旻穗已经找到了你,就像是过去永远都不会被躲避,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么?”阿福叹息道。

奇雅又摇头,道:“我不知道旻穗怎样找到的我,我更加不知道她会引出怎样的事情,我怕因此会卷入更多的人,我怕再会见到生离和死别。”

“我小的时候,害怕游水,我的兄弟们每个人都能够在湖中嬉戏,只有我傻傻的呆在岸边。”阿福的眼中充满了孩子气,童年不论对哪个人来说都是无忧无虑而快乐无比的,“看着他们在湖里面玩得开心,我羡慕的要死,但是却不敢下水,我不知道水有多深,我害怕呛水,我更害怕下到水里会被水鬼捉去,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你的兄弟们不会招呼你一起去玩么?”奇雅问道。

“他们招呼了我几次,但是我都只是害怕而不敢和他们一起去玩,再后来,我的堂哥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了我的叔叔。”阿福道。

“你叔叔是怎么做的呢?他有没有教你游水?”奇雅问道。

阿福摇头,坏笑道:“他把我扔到了水里,然后自己离开了。”

奇雅惊叫道:“那么你怎么办呢?”

“我开始慌张的挣扎,想要大叫却张嘴喝了好几口水,我感觉我可能就这样死掉了,结果我绝望的摊开双手,等着沉入湖底。”阿福道。

“结果呢?”奇雅忙问道,“你的叔叔有没有回来救你?”

阿福皱眉,笑道:“为什么他会回来救我呢,你不要认为每个人都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

“可是,你并没有淹死呀,你现在不还是好生生的活在这里。”奇雅不解道。

“摊开双手之后,我其实并没有沉入湖底,相反,因为我手脚放松,反而整个人浮了起来。”阿福一脸得意,他摊开双手,笑道,“我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学会游水。”

奇雅将信将疑,瞪大眼睛,看着阿福。

阿福又道:“我回到家,站在我叔叔的面前,你猜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奇雅沉思道:“他应该不会夸奖你,他大概会想到你可以自己爬出湖底的。”

阿福点头,道:“你们两个人倒是想的一样,我叔叔对我说,没有什么是值得躲藏害怕的,放手一搏反而没有了恐惧,以后我大可以和堂兄弟们到湖里去玩,也许有一天,我的水性会比他们每个人都好呢。”

奇雅清冷的目光望向阿福,淡淡一笑,道:“你也不想离开这里,对么?”

阿福摇头,他的目光沉着冷静,语气却温润平和,“我是怎样想的并不重要,你是我的主人,你去哪里我自然跟随你到哪里,但是我们可以从中原躲避到这里,也可以从这里躲避而去,可是小姐你的心里要有一个底线,我们打算躲避到什么时候。”

奇雅扯动嘴角,沉思不语。

“楼旻穗代表着的过去,寻你而来,这并不可怕,你所想到的恐惧都还未曾发生,你可以试着做一些改变,让我们三个人在之后的日子里不至于那样恐惧。”阿福突然伸手拍了拍奇雅的头,笑了起来。

奇雅被阿福的样子逗笑了,她点了点头,道:“有些事情,我想再仔细想想,这些东西就都放在这里吧,我想先睡下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阿福满意的点头,起身离开。“小姐,如果一件事情发生了,那么只能说明它就是应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事情,我们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他斜倚着门栏,笑着转头,指了指奇雅。

奇雅点了点头,摇手示意他离开了。

清晨,高原的阳光总是伴随着鲜红的朝霞,万里金光一片。阳光就洒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这片有着雪山、湖泊、草原、溪流的净土,在初冬的早上,尽管阳光普照,却依然挡不住冬日的苦寒。

小楼里,炉火烧得正旺,就像是太阳赶不走冬日的严寒一般,再温暖的炉火也没有办法让小楼上的人感到暖和。

奇雅觉得很冷,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心里面的寒冷让她觉得无处可藏。

青芽的屋子里,收拾得十分整齐,这个小丫头从来做事情都是有条不紊的,她知道李算和奇雅都喜欢干净,而且她也愿意让自己住的舒服整齐。

但是这个早上,她的屋子里干净的反常,因为没有什么屋子,在早上干净得一尘不染,除非它的主人根本就没有住在这个地方。

“也许青芽只是出去玩得太晚,没有能够回来。”阿福小声道。

奇雅摇头,道:“不可能,她一个女孩子家,在这个地方又没有熟识的人,整夜不归显然不是理由。”

“也许她早上出去,我睡得太死并没有发现。”阿福又道。

“也不可能,她最怕冷,这样的早上她不可能四处走动,她更愿意暖烘烘的守着火炉。”奇雅打开衣柜,柜子里青芽喜欢穿的衣服已经不见了,甚至是刚刚买来的锦缎也不见了踪影。她突然冷笑道:“看来是做好了打算,不再回来了。”

“她一直不想离开这里,就算离开,应该也不会走远吧。”阿福道。

奇雅伸出一根手指,关上了衣柜,“说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都是骗人的话,若不是早有离开的打算,也不会将东西收拾得这样整齐。”

阿福皱眉,轻声道:“也许是遇到什么事情,或者是被人掳走了?”

奇雅转头,冷笑道:“平日里,她独来独往也未见有人将他捉走,难不成这次是自己收拾好了东西,恰好就遇到了坏人?”

“那我们要不要找她回来问清楚呢?”阿福问道。

“当然要找她回来,就算逃跑,也要先给我一个交待。”奇雅清冷的眼中,燃烧着绝望的光芒,愤怒让她丧失了理智,“你去集市上,找一个猎人,有经验的猎人,最好是带着弓箭,然后我们一起去捉小白兔。”

“可是小姐——”阿福想要争辩。

“快去,照我说的做,难道连你也要骗我?”奇雅的声音颤抖,她就像是濒死之人,放弃了挣扎,只为了残存的一丝气息。

青芽从小便和她相伴,她从未想过青芽会在这样的情景下离开,而且没有话别,悄无声息。李算死后,青芽便是她唯一的伙伴,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她无法容忍在自己将要第二次逃离世事的时候,青芽的离开。她将这种离开看成是一种背弃,无助让她更加绝望,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找到青芽,她不能够允许自己再一次孤单。

阿福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不想将奇雅逼入绝境。许久,他默默地转身关上房门,走到了院子里。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万里无云却冷风凛冽,苍鹰盘桓在上空,仿佛有铺天盖地之势,久久不去。阿福抬头,不禁皱眉。

领头的苍鹰突然俯冲,鸣叫之声震动山野。

阿福开始奔跑,近乎疯狂的冲上了身后的雪山。

苍鹰,几乎是高原上最神圣的生灵,人们相信,它们能将自己的灵魂带入上苍,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最后的归宿便是随着苍鹰远徙高原雪域。

所以,它们从不食腐肉。也许,冬日里弥漫着热气的鲜血,更能够招来这种连通生死的神物。

血,青灰的山石上,流淌而下,干冷的天气里,已经开始凝结出美丽的斑点。清白的雪沫随风附上刺目的鲜血,仿佛生死已经变得无言而惊心。

阿福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那个曾经带着锦缎窈窕而立的姑娘仿佛还在小楼里,充满了生气。

“青芽——”阿福身后,奇雅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扑倒冰冷的尸体旁边,抓住了青芽的手。那双手早已冰冷坚硬,大块的血渍渐渐凝结。

青芽安静的躺在山石上,美丽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动,瞳孔中清晰的倒映着远处的雪山,群山层叠,壮阔裹挟着万年积雪,融水自山顶缓缓而来,仿佛生命匆匆,弃去难以。但是,死不瞑目。

青芽胸前的伤口已经凝结,一把短刀插在上面,鲜血早已没有了温度。几只苍鹰已经等在了不远处,扇动翅膀仿佛片刻便会飞扑而来。

奇雅慢慢放下了青芽的手,她取出丝绢手帕,小心的擦拭去青芽脸上的血,她低头看着那把短刀,刀刃发出了幽冷的光。

奇雅攥紧刀柄,用力拔出了短刀,而后用丝绢小心擦好,递给了阿福,“帮我收着——”

白玉刀柄、翦草纹饰,与前日在酒馆所见一般不二——阿福接过短刀,只是愣愣的将东西拿在了手中。

奇雅又将青芽的裙摆整理好,皮毛的滚边依然柔软舒服,尽管躺在山石上,但青绿色的裙摆却崭新干净。青芽是喜欢这样的,甚至她的发髻都像平时一样纹丝不乱。青芽身边的包裹,每一件都是她最喜欢的,奇雅每收拾一件衣服,就会默默地想起青芽穿着那件衣服时候的样子。她一件件打开,而后又一件件叠起,最后将包裹整理好,放到了青芽的身边。

奇雅的脸色苍白,仿佛随时就会倒下一般,但是她并没有倒下,相反,她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从容淡定。她伸出手,附上了青芽的眼睑,那双美丽的眼睛慢慢阂上,世界在那瞳孔中,却消失在别人的眼睛里。

奇雅站起身,单薄的身子却站得笔直。她拿过阿福手中的短刀,冷冷道:“阿福,将她葬在这雪山之中吧,她本就喜欢这个地方,不然也不会出走。”

阿福点头,却又为难的站在原地,“小姐,苍鹰已经来了——”

“那么就将它们赶走。”奇雅将短刀拿起,一只手擎住了刀刃,仔细地看着刀柄的翦草纹饰。

“不如就像这里的村民一样——”阿福轻声道。

“入土为安。”奇雅打断了阿福的话,语气生硬,不容置疑,“她来自江南,并不是这里的村民。”

“但为什么不让她和这里的人们一样呢?”阿福仍不死心。

奇雅挑眉看向阿福,深吸了一口气,道:“阿福,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一个人死的时候,你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将会有多么想念她,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你才会知道自己有多么舍不得这个人,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离别,所以,我不希望当我想念青芽的时候,我连她的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她将短刀收起,转身离开。

“小姐,你要去哪里?也许物有相似,若是真的杀人,也没有必要留下破绽让我们发现。”阿福见奇雅想要离开,忙说道。

奇雅回头,嫣然一笑,道:“有人一拳打过来,你不能闭眼,总得睁开眼睛看着拳头打向什么地方,才能够躲闪。就象你说的,没有什么可以恐惧。”

“我和你去。”阿福道。

奇雅摇头,“这里的事情,才是我最挂心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了青芽的脚边,目光望向远处,青芽脚下,山路环绕,“这条路通到哪里?”奇雅问道。

阿福摇头:“应该是转山的人们留下的。”

奇雅皱眉,“我去看看,你不要跟来,另外,帮我找找昨天她买来的锦缎去了哪里。”

远山苍茫,山路蜿蜒,入冬的茅草枯黄零散,奇雅的脚踩在茅草上,发出吱呀的响声。山谷中,竟然有一栋院落,矮木围墙,院门半掩。

奇雅犹豫着推了下院门,小门竟然没有上锁。

“请问,有人在么?”奇雅清了清喉咙,唤道。

院内无人,排架上散布着青稞跺,四下安静的让人不安。

奇雅抽出了白玉刀柄的短刀,慢慢走到房门口,刀尖轻轻抵住房门,小心的将门打开。

屋子里,漆黑一片,阳光从门口照进屋子,墙壁上映出房门的光亮,但除了那四方的光亮,依然黑暗的令人恐慌。

奇雅突然打了个冷颤,回头看着身后,她的身后远山环绕,雪山脚下的山坳,飞鸟罕至,阳光在一天的某个时候明媚的让人欢yu,但更多的时候,留下的只是群山的影子。

奇雅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冬日的冷风,让她的手依然不自主地颤抖,她斜倚着门框,望向屋内,光线微暗,屋内无人,乌木的方桌靠着一面墙壁,桌上放着碗筷。奇雅走进屋子,四下里十分整齐,方桌的对面,一张小小的木床放置在墙角,被褥崭新,瓷枕上花纹繁复,奇雅想要看的更清楚,环顾四周,却诧异的发觉屋子里根本就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便是敞开的房门。

她凑近桌子,掀开了桌上的砂锅,锅内粳米粥还是温的,米香在锅盖掀开的刹那充满了屋子。这样的清苦之处,有这样一锅米粥,让人从心理觉得踏实。

但是此刻,奇雅却并没有那种踏实的感觉,相反,一种恐惧甚至比雪山上吹来的风更让她觉得寒冷,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的木床上,一双鬼魅的眼睛正在警惕的盯着她,仿佛只要她一动,那双眼睛便会扑过来。

奇雅不敢动,身后也安静的出奇。突然,奇雅纵身横跃,白玉短刀笔直的刺向了身后的眼睛。

她并没有成功,那双眼睛如箭一般窜向了屋外,阳光下,一只花白的大猫窜入了青稞堆。屋内,除了方桌和木床,再无其它。奇雅凑近木床,俯身看着瓷枕,翦草纹饰,与白玉短刀上的图腾仿佛如出一辙。

“你是谁?”门外的阳光被人影剪断,一个男人就站在那里,没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里,他只是慢慢走进了屋子。

奇雅一愣,连忙起身,道:“打扰了,我转山路经此处,不想迷路无法下山,正巧看到这里有个院落,想来应该有人居住,便走来想要问问下山的路。”

“这并不是转山的必经之路,看来姑娘的确是走错了。”那人的声音很低沉,仿佛说话吐字都变得很吃力。

“不知道小哥你知不知道下山的路应该怎么走呢?”奇雅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但那个人背光而站,除了身形,再也见不到样貌。

“从这里出去向西,走不远便会见到一条山溪,你沿着溪流向下游走上片刻,便会看到一条山路,沿路而下,便会下山。”那人声音轻微,但却能让人听得清楚。

“我有个妹妹,生性顽皮,本是和我一同来这里的,不想我们走散了,不知道小哥你有没有见过呢?”奇雅问道。

那人摇头,“每天有很多人来到这里,我并没有刻意去记住哪个是你的妹妹。”他说完便走进了屋子,背对着房门,坐在了方桌之前,开始喝起了粳米粥。他喝的很慢,却用尽了全部的心力,仿佛身后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在这个屋子里,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一锅温热的粳米粥。

奇雅又一次攥紧了白玉短刀,指节因为紧张而紧绷发白,她就站在那人身后,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迅速将短刀插入那人身后的机会。

刹那间,短刀出手,身如闪电,刀光凄冷,刀尖笔直的刺向那人的胸膛。木屋漆黑,刀影迅捷,那人的手正握着勺柄,将粳米粥送入口中,奇雅等到了那个瞬间,那样放松的一个瞬间,闭无可避。

奇雅并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功夫了得,她只有一个机会去试探,若非绝顶高手,绝不可能在那个瞬间躲开奇雅致命的一击。

但是奇雅失败了,刀尖并没有挨到那人半分,那人甚至连喝粥的速度都不曾减慢,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只大猫从屋外扑向了奇雅,所以她失去了唯一的机会,她只能用短刀再次迎向那双鬼魅的眼睛。

“姑娘好生无理,我在这里以礼相待,你却要伤我性命。”那人慢慢放下手中的勺子,只一抬手,便止住了大猫的扑躲。

“我从未有丝毫歹意,但在这样的地方孤单一人生活,的确让人觉得奇怪。”奇雅据实以告。

“但我也许躲闪不及,便会被你手上的刀送去见阎王。”那人叹息道。

“那么真是万幸,你还活着。”奇雅将白玉短刀收好,慢慢走出了屋子,“这屋子连一个窗户也没有,很难知道你是怎样在这里生活的。”

那人一笑,慢慢的走了出来,走到了阳光里。之后的许多年,奇雅都能够清楚地记起那个人走出屋子的刹那,从未有一个人能够有那样的高贵气宇,仿佛他站在那里便是青山的光彩。

“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住在这里,这屋子只是我在很久的时候搭建起来,供转山的人们歇歇脚。”那人拍了拍袖口的灰尘,皮毛的玄色斗篷油亮发光。

“你并不住在这里?”奇雅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人们总是这样,他们评价是非的手段,很大程度源于眼睛。若是一句话从一个面貌猥琐的人口中说出,那么就算是真话也很少有人相信,但若是那句话从一个连目光都让人无法直视的人说出来,那么就算是假话也很少有人怀疑。

“但是桌上的米粥还是温的。”奇雅皱眉。

那人点点头,道:“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事情,本来我搭建这个小屋只是为了让别人歇歇脚,可近一段日子,这里总会有人带来一些食物,甚至——”他指了指正趴在门槛上打着哈欠的大猫,无奈道,“有这样一只见人就会扑上去的猫。”

奇雅挑眉,忙问道:“你可曾见过那人?”

那人摇头,道:“没有,这正是我好奇的,所以近一段日子,我也在留心,看看是否能够有缘碰到这个人。”他笑道,“我本以为是姑娘你,但好像我错了。”

奇雅摇头,道:“我的确没有这个机缘,不知道这屋内的陈设是否也是你一应提供呢?”

那人点头,道:“里面只是些简陋的东西,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方便便足够了。”

奇雅耸肩,面色轻松的说道:“这样寒冷的天气,被褥倒是齐备,只是一个瓷枕,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冰凉。”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这个瓷枕倒是大有来头。”

“哦?”奇雅一阵好奇。

“有个人觉得我做的这件事情是多少行善积德的,便送了这个瓷枕,让我放到这里。”那人语气平和。

“那是个大奸大恶的人么?”奇雅问道。

那人笑着摇头:“他只是个讨生计商贩,也许做过许多坏事,但除了神,谁又能够判定他的好坏呢?”

奇雅笑着点头,道:“这个商贩是不是叫做赵老三呢?”

那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不错,不错,看来他已成为这里的名人。”

奇雅附和道:“我倒是很喜欢这瓷枕,也想买个自己用,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最近他好像忙得很,谁也不能够轻易找到。”

“几天前,我还在集市上看见了他,他好像在卖一些从江南带来的丝绢。”那人道。

奇雅的笑容僵在唇边,冷风吹到脸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那人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太阳,道:“姑娘可以在这里歇歇脚,再去赶路,不过我要离开了。”

奇雅礼貌的点了点头,闪身道:“我叫奇雅,不知你怎样称呼呢?”

“德麟——”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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